轮到林姑娘时，她拼死反抗，抓伤了人贩子的脸。
可那人贩子直接把张家写的‘卖契’甩在她脸上，说她是‘张家不要的弃妇，卖了钱也是天经地义’。”
刘捕头的声音压得更低，“林姑娘说，她当时看着那张纸，只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碎了，耳朵里嗡嗡作响，人贩子撕扯她衣服的力气、旁边姑娘的哭声，她都听不见了，就像傻了一样。”
二十多个姑娘被关在暗无天日的破庙里，每天都有哭声从角落里传来，从最初的撕心裂肺，到后来的沙哑微弱，最后只剩下麻木的沉默。
落落握着刚温好的茶盏，听刘捕头坐在对面的木椅上，声音沉得像浸了水的棉絮：“那林姑娘跟我讲，在那黑窑似的地方待着，眼见着身边的姑娘们一天天变样——先前有的爱唱两句，有的总揣着块花帕子，后来全没了精神头，眼窝陷着，脸黄得像蒙了层灰，连哭都没力气。
她说自己也快撑不住了，夜里总盯着漏风的窗棂发呆，觉得这辈子怕是要烂在那儿。”
他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的差牌，语气里忽然透出点亮儿，像是乌云里漏了丝光：“直到昨天午后，外面忽然闹起来。
先是人贩子的叫骂声，接着就是拳打脚踢的响动，没一会儿就静了。
后来门被撞开，进来两个穿劲装的姑娘，身后跟着十几号人，个个身手利落，手里的刀鞘磕碰着，带着股子慑人的气儿。
那些平日里凶神恶煞的人贩子，没撑半炷香就被打得趴在地上，鼻青脸肿地讨饶。”
“最难得的是，那两位侠女没只顾着救人。
她们从人贩子窝里翻出刀剑，挨个儿递到姑娘们手里，说‘你们受的罪、欠的债，得自己亲手讨回来’。”
刘捕头抬了抬眼，语气里多了几分感慨，“那些姑娘们，有的手抖得握不住剑，有的眼泪直流，可还是咬着牙冲上去了——对着那些欺负过自己的人，砍得他们满地打滚。
林姑娘也拿了把短刀，虽说紧张得没砍到人，可她说，看着人贩子那副怂样，心里堵了大半年的那口气，总算顺了些。”
话头一转，他又重重叹了口气，指节叩了叩桌面：“可叹啊，救是救出来了，林姑娘却没了去处。
她本是咱们小仲城林家的姑娘，家里开着家布庄，去年被姓张的一伙人坑了——父母祛湿，家产被吞，她自己更是被偷偷卖了换钱。
如今她就想回来递状纸，让张家人付代价，把林家的东西拿回来。”
“哦对了，”刘捕头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补充道，“送她来的就是那两位侠女，说是江湖上走动的，早听过苏大人的名声，知道您是为民做主的好官，特意绕了千里路把人送到这儿，确认她能来府衙，才放心走的。”
他话音刚落，院门外就传来一阵轻浅的脚步声——鞋底蹭过青石板，细得像羽毛拂过，却刚好让屋里的人都顿了顿。
差役领着一位姑娘走进来，姑娘穿着一身素色的新衣，头发梳得整齐，可脸色还是苍白得厉害，眼神里带着几分怯意，却又透着一股倔强。
林绾抬头看向座上的苏晴落，比自己矮了小半个头的姑娘，眉眼间满是沉稳，正是她听闻已久的“苏青天”。
她又瞥见堂下站着的几位女捕快，和阿鸾一样，个个身姿挺拔，眼神明亮——那一刻，她心里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了大半。
落落接过差役递来的状纸和签字画押的文书，逐字逐句地看着，眉头越锁越紧。
直到看完最后一行字，她猛地将文书拍在案上，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太过分了！如此丧尽天良之人，简直不配为人！”
她抬眼看向林绾，语气瞬间软了下来，眼底满是心疼：“林姑娘，你受了这么多委屈，辛苦了。
你放心，既然你告到我这里，我苏晴落定然不会让你白受这苦楚，定会替你讨回公道，让那张家父子把吞了你的家产，一分不少地吐出来！”
林绾听到这话，原本强撑着的身子猛地一颤，眼泪瞬间涌了上来。
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膝头撞在青石板上发出闷响，却似浑然不觉，只是对着苏晴落重重磕了三个头，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谢……谢苏大人！谢大人肯为民女做主……民女……民女给您磕头了！”
落落见状，连忙起身快步走下堂，伸手将她扶了起来。
指尖触到林绾的胳膊，只觉一片冰凉，骨头硌得人生疼——这姑娘分明是被折磨得没了半分气血。
“快起来，不必行此大礼。”落落扶着她的胳膊，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抚，“你且先回客房歇着，安心在县衙住下，一日三餐自会有人送过去。
我这就让人去查张家的底细，定不会让你等太久。”
她转头看向一旁的阿鸾：“阿鸾，你带林姑娘回房，再让人炖些温补的汤羹送过去。
另外，派人去盯着张家的动向，切记不可打草惊蛇，尤其是要摸清他们当年如何侵占林家财产，还有那份‘卖契’的原件藏在何处。”
“是，大人！”阿鸾应声上前，对着林绾温和地笑了笑，“林姑娘，跟我来吧，客房那边还烧着暖炉，定比这儿暖和些。”
林绾跟着阿鸾转身离开时，还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落落。
见那道纤细却挺拔的身影立在堂中，正低头与刘捕头低声吩咐着什么，阳光透过窗棂落在她身上，竟似罩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
那是林绾在黑暗中挣扎许久，终于看到的一束光。
待两人走后，苏晴落重新坐回案前，指尖在那份“卖契”上轻轻摩挲着。
纸上的字迹潦草，却字字如刀，刻着林绾的屈辱与张家的卑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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