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落几次想开口问个究竟,都被她轻巧岔开了话头,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像藏着千斤重的秘密。
这般过了约莫半月,那日午后,落落处理完县衙的文书回府,刚推开时锦的房门,便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心头一缩。
时锦没有坐在窗边看书,也没有在院中练剑,而是蜷缩在房间最里侧的角落,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整个人缩成小小的一团。
她没有放声大哭,只有压抑的呜咽从喉咙里溢出,像受伤的小兽在独自舔舐伤口,每一声都揪得人心疼。
落落快步上前,才发现时锦的身子正在剧烈抽搐,单薄的衣衫随着颤抖不停起伏,连带着肩头的短发都簌簌晃动。
更让她心惊的是,时锦放在膝头的手正不受控制地抖着,指尖蜷缩又张开,像是在拼命抓住什么,却什么也抓不住,连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都似毫无察觉。
“时锦!你怎么了?”落落蹲下身想去扶她,话音里满是慌乱。
时锦缓缓抬起头,一张素来英气的脸此刻惨白如纸,眼眶红肿得像核桃,泪水混着鼻尖的红痕,将往日的坚毅冲刷得荡然无存。
她望着落落,眼神涣散得没有焦点,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清晰的声音,只有断断续续的气音溢出,那模样,竟像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被绝望彻底攥住了四肢百骸。
落落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窜上头顶,心脏跳得几乎要撞碎胸膛。
她死死攥住时锦冰凉的手,那双手的颤抖透过指尖传来,震得她也跟着慌了神,连喊人的声音都带上了哭腔:“青黛!快!快去医馆请清姝来!立刻!”
“青黛!快骑快马去医馆请清姝!”落落的喊声带着哭腔撞在门框上,青黛见状不敢耽搁,抓过院角的马缰便绝尘而去。
不过一刻钟光景,林清姝提着药箱急匆匆跨进院门,药箱上的铜锁随着脚步叮当作响,进门便直奔时锦的房间。
她快步走到床边,指尖刚搭上时锦的腕脉,眉头便紧紧蹙起。
指下脉象紊乱虚浮,却无半分脏腑衰败之象,既非风寒也非中毒,倒像是心神大乱引发的虚耗。
林清姝换了三次手位,又细细查看时锦的眼底、舌苔,甚至按压了她的太阳穴询问有无痛感,折腾了近半个时辰,额角渗出的汗珠都浸湿了鬓发,最终还是轻轻摇了摇头。
“脉象古怪得很,看不出症结。”
清姝的声音带着罕见的无措,抬眼看向落落时,正撞见她通红的眼眶,“五脏六腑都好好的,可她这精气神……”
“后世的病!会不会是后世的病?”落落突然抓住清姝的手,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下来,“她跟我一样是穿来的,是不是那些咱们这儿查不出来的病症?”
这话让时锦浑身一震,原本紧闭的眼倏地睁开,泪水顺着眼角砸在枕头上。
她张了张嘴,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是抑郁症……很严重的那种,治不好的。”
“抑郁症?”清姝喃喃重复着这个陌生的词,瞬间明白了过来,“是伤了心神的病症?”
她立刻翻开药箱,拣出合欢皮、远志、茯苓几味安神定志的药材,“我虽无根治之法,但这些药能疏肝解郁、宁心安神,先稳住她的情绪。”
落落一面急着吩咐下人去灶房煎药,火候、时辰都细细叮嘱了三遍,一面快步走到案前,提笔蘸了浓墨,在素笺上匆匆写了数张字条。
她仔细折好,唤来几个腿脚麻利的下人,一一交代清楚:“这封立刻送去将军府给宋将军,务必亲手交到他手上;这封加急送回花府,请舅舅舅母、老夫人,还有花伊小姐、花诺少爷即刻过来——大帅,身子违和得紧。”
日头渐渐西斜,金红的霞光透过窗棂洒进屋内,倒让这满室药香的房间添了几分人气,也渐渐热闹起来。
最先到的是花伊,她几乎是踩着丫鬟的报信声冲进来的,藕荷色的裙裾还带着外面的风尘。
掀帘一见床上蜷缩着的时锦,那张曾被唤作“花容”、如诗中所言“花想容”般娇艳的脸庞,此刻白得像褪了色的宣纸,眉头拧成一团,连呼吸都透着费力,她的眼泪当即就涌了出来,大颗大颗砸在衣襟上。
几步扑到床边,小心翼翼又紧紧地握住时锦冰凉颤抖的手,声音哽咽得几乎不成调:“妹妹!好好的花容,偏要自己改成时锦,如今把自己弄成这样,怎么不早点让人送信回花府?现在疼得厉害不疼?”
时锦勉力睁开眼,望着妹妹泛红的眼眶,虚弱地摇了摇头,指尖轻轻动了动,像是在安抚。
她当年自改其名,并非要与花家割裂——“花容”二字虽藏着家人对她容貌的期许,却总让她觉得困于闺阁,如盛放后便要凋零的花。
“时锦”二字,藏着她对往后岁月最深的期许——盼日子能如“时和年丰”般安稳顺遂,更盼自己能凭一双手,织就出“前程似锦”的明亮光景。
这名字是她给自己的底气,是挣脱过往束缚的小小宣告,仿佛要借着这两个字,把对生活的热忱与向往,都一针一线缝进未来的日子里。
可即便换了新名,刻在骨血里的牵挂与身份从未改变。
她仍是花府里那个被长辈放在心尖上疼的孩子,是祖母总忍不住拉着衣角念叨“囡囡慢点走”的宝贝,也是弟弟妹妹遇到难题时,第一时间会跑去找的“姐姐”。
那些藏在日常里的疼爱与依赖,那些关于家的细碎记忆,早已成了她生命里最温暖的底色,任时光流转、姓名更改,也始终不曾褪色。
宋亚轩推门而入时,身上已换下了沉重的玄色戎装,只着一身素色棉袍,袖口还随意挽着半截,露出的手腕线条利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