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7章 不是你的错

先前沾着风霜与血渍的甲胄早已卸下，连鬓角的尘土、草屑也打理干净，唯有眉宇间还残留着几分从战场归来的锐利，却又被周身柔和的烟火气悄悄磨去了棱角。

他进门的第一瞬，目光便越过众人，精准落在床榻上的时锦身上，那双曾映着沙场硝烟的眼眸骤然软了下来，喉结不自觉地轻滚，指节悄悄蜷了蜷。

但他没急着上前，先稳稳立定，对着刚跨进门的舅舅舅母郑重颔首，又转向被搀扶着的外祖母，深深躬身行了个晚辈礼，声音里还带着几分赶路的轻喘，却温和又稳当：“舅舅，舅母，祖母，劳烦你们跑这一趟，惊动长辈了，是我思虑不周。”

等长辈们微微颔首示意，他才松了松紧绷的肩线，迈着轻快了些的步子走到床沿，目光牢牢锁在榻上那抹虚弱的身影上，眼底的急切与心疼再也藏不住。

宋亚轩望着床上蜷缩的那抹身影，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得发紧——从前那身披银甲、在沙场上横枪立马、挥斥方遒的镇远大帅，此刻竟全然褪去了所有锋芒。

时锦的脸颊苍白得近乎透明，连露在被褥外的指尖都泛着淡青，每一次呼吸都浅促又微弱，仿佛下一秒就要被风卷走。

他素来沉稳的声音瞬间放得极轻，轻得像落在湖面的羽毛，生怕惊扰了榻上人，可字句间又藏着浓得化不开的自责，连带着呼吸都染上了颤意：“锦儿，是我疏忽了。

你同我在沙场并肩拼杀，我竟没能好好护着你、顾着你，往后我再也不把军务放在最先了，定要寸步不离守着你。”

时锦昏沉间听见宋亚轩带着悔意的话语，眼睫猛地一颤，像被风吹动的蝶翼。

她费了极大的力气，才缓缓转动眼珠看向床边的人，视线模糊里，只隐约辨得清他熟悉的轮廓。

放在被褥上的手控制不住地发抖，指尖抖得连伸直都难，却仍固执地往前探了探，轻轻碰了碰宋亚轩覆在床沿的手背——

那触感很轻，却带着她此刻能给出的全部安抚，像在无声告诉他“我没事”。

眼泪顺着眼角无声滑落，很快便浸湿了枕巾，在素色布料上晕开一小片深色。

她张了张干裂起皮的唇，声音微弱得几乎要被空气吞没，却每个字都透着股执拗的认真：“不……不是你的错……”

气息不稳让她顿了顿，胸口微微起伏着，手又不受控地抖了几下，才接着用细若蚊蚋的声音说：“是我自己……身子不争气……累着了，与你无关……”

话刚落，泪水便流得更急了，顺着鬓角滑进枕间。

她自己也分不清，这泪是身上的疼催出来的，还是见了他这副担忧模样，积攒的委屈终于忍不住涌了上来。

舅舅舅母一左一右扶着祖母进来，老人家步子迈得急切又不稳，枯瘦的手先是在自己衣襟上反复蹭了蹭——像是怕手上的凉意惊着人，才颤巍巍地覆到时锦滚烫的额头上。

指腹带着岁月的粗糙，一遍遍轻轻摩挲她被冷汗浸湿的鬓发，浑浊的眼里早蓄满了泪，哽咽着反复念叨：“我的乖囡囡，这是遭了多大的罪啊，怎么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了？不怕不怕，祖母在这儿呢，外祖母守着你。”

时锦在熟悉的声音里勉力睁开眼，视线模糊得只能看清祖母的轮廓，却还是气若游丝地微微偏头，用脸颊轻轻蹭了蹭祖母的掌心，像小时候受了委屈寻求安慰那样。

喉间费了极大的力气，才挤出微弱又沙哑的一声“祖母”，刚说完，泪水便顺着眼角无声滑进枕巾，在布料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花诺跟在祖母身后进来，往日里总爱蹦蹦跳跳、吵吵闹闹的少年，此刻也全然敛了顽劣神色，脊背挺得笔直，却难掩眼底的慌乱。

他悄悄站在花伊身旁，目光落在时锦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眼圈瞬间红了个透，却死死咬着下唇强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尖轻轻碰了碰时锦露在被褥外的手腕——那触感凉得让他心头发紧，才小声开口，声音还有些发颤：“姐姐，要不要我给你讲个笑话？

上次听书先生说的那个，说有个书生认错了自家毛驴，闹了好大的笑话，可好玩了，说不定你听了，身上就不疼了。”

时锦顺着声音看向他，嘴角费力地牵起一丝极浅的弧度，虽没说话，却已是明明白白的应了。

舅母一进门，目光便牢牢锁在床榻上的时锦身上，脚步都带着慌，几乎是扑到床边，一把攥住时锦没被花伊握着的那只手。

她的指腹滚烫，紧紧裹着时锦微凉的手，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被褥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声音哽咽得发颤：“我的锦儿，娘亲来了，你哪儿不舒服跟娘说，娘在呢，一定给你想办法。”

舅舅站在床尾，宽眉拧成了紧实的疙瘩，平日里温和的眉眼此刻满是焦灼，沉声道：“大夫怎么说？身子到底是哪里亏空了？药煎好了没有？”

见落落忙点头应“药已经温在火上了”，他紧绷的肩线才稍稍松了些，眉峰也舒展了几分。

转头看向一旁的宋亚轩，语气依旧沉缓，却藏着掩不住的关切：“亚轩刚赶回来？一路定是没歇脚，先去旁边屋喝口热茶歇口气，这里有我们照看，不用挂心。”

外祖母被落落小心扶着站在一旁，刚站稳便反手握住落落的手，枯瘦的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低声安抚：“落落，别太急，你妹妹心强，熬得过去。你方才扶着我走了一路，累不累？

手怎么还凉着，快揣进外祖母衣襟里暖暖。”说着便把落落的手往自己怀里拉，眼底满是对外祖母的疼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