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案苦涩而清晰，带着对自身本性的无力。

兮诺（不能……）

她痛苦地承认。

兮诺（在那个瞬间，什么都不知道的我……依旧会推开人群冲过去，驱逐霸凌者。因为那是我！这就是我该死的本性！）

她的骄傲不允许弱者在她眼前被欺凌，她的心软无法对纯粹的“求助”视而不见。这份与生俱来的、被家族宠溺和保护浇灌出的“护短”与“施善”，是她性格的烙印，也是此刻将她钉在悔恨十字架上的铁钉。她无法改变过去的自己，就像无法改变这宿命的轨迹。

眼泪无声地滑落，混着对过去的悔恨、对现状的恐惧，以及对自身无法挣脱本性的绝望。

张真源看着她闭目流泪、浑身颤抖的模样，看着她脸上交织的痛苦与挣扎，他眼中疯狂的火焰似乎被泪水浇熄了一瞬，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痛楚和……一丝了然？仿佛看穿了她悔恨的根源。他肋下的伤口因为他的站立和情绪的剧烈波动，血流得更急了，染红了大片敷料，甚至浸透了他卷起的衣摆。

他踉跄了一下，高大的身躯终于支撑不住，单手猛地撑住旁边的医疗床边缘，才勉强没有倒下。剧烈的疼痛和失血让他的脸色惨白如纸，冷汗浸湿了额发，但他依旧固执地抬起头，目光死死地锁着她流泪的脸庞。

张真源的声音虚弱得几乎只剩气音，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洞悉一切的执拗。

张真源诺诺……别哭……我知道……你在后悔……火锅店……A大……

他艰难地扯动嘴角，那笑容扭曲而悲凉。

张真源后悔……救了我这只……‘野狗’……对吗？

他用了“野狗”这个词，带着自嘲，也带着对过去那个弱小自己的唾弃。

张真源可是……诺诺……你知道吗？

他的气息越来越弱，身体晃了晃，几乎要栽倒在地，眼神却带着一种濒死的、病态的执着。

张真源是你……把我从泥里拉出来的……是你……给了我光……给了我……活着的意义……除了你……我什么都没有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一种被全世界抛弃的孤绝。

张真源你……不能……不要我……

看着他这副濒临崩溃、用最卑微的姿态诉说着最偏执的占有、却字字句句都戳中她悔恨根源的模样，看着他肋下那片刺目惊心、不断扩大的鲜红，兮诺心中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彻底崩断了。

兮诺尖叫出声，带着哭腔、崩溃和一种被命运扼住喉咙的无力。

兮诺张真源！你给我躺下！闭嘴！

所有的悔恨、恐惧、愤怒，在这一刻都被更原始的、对他生命流逝的恐慌和那份被点破的、无法辩驳的因果所压倒。她几乎是扑了过去，用尽全身力气将他沉重的身体按回医疗床上。

张真源没有反抗，任由她摆布。他躺在冰冷的床上，大口喘着气，眼神却一瞬不瞬地追随着她焦急的动作，贪婪地看着她为他慌乱的样子。看着她翻找止血凝胶、加压绷带，看着她颤抖的手指，看着她被泪水模糊却依旧强装镇定的侧脸……他眼中闪过一丝近乎扭曲的满足和安心。

张真源虚弱地，嘴角却勾起一丝微弱却执拗的弧度。

张真源你看……你还是……放不下……你的‘野狗’……诺诺……这是……宿命……

兮诺的动作猛地一僵，拿着止血凝胶的手停在半空。他的话像淬了毒的针，精准地刺中了她最痛的地方。

是的，她放不下。她恨他，恨自己，恨这该死的命运！可她该死的，就是无法眼睁睁看着这个被她从泥泞里拉出来、却又亲手推入更黑暗深渊的人，在她面前流血至死！

内心被巨大的宿命感和无力感彻底淹没。

兮诺是……我放不下。我恨这宿命！可如果重来……在那个黑夜，在那个艳阳天……我大概……还是会对你伸出手……

她认命般地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一种被彻底看穿和束缚后的麻木。她不再看他，也不再言语，只是沉默而迅速地重新处理他崩裂的伤口，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自毁的力道。

张真源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感受着她冰凉指尖带来的战栗，感受着她压抑的愤怒和那无法否认的“放不下”。剧烈的疼痛和失血的眩晕感如同潮水般涌来，意识渐渐模糊。在彻底陷入黑暗之前，他强撑着最后一丝清明，用尽力气，反手死死攥住了她正在为他包扎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

张真源意识模糊地低喃，带着不容置疑的占有和一丝卑微的确认。

张真源我的……光……不准……灭……

话音未落，他头一歪，彻底昏死过去。只有那只手，依旧如同铁钳般，死死地攥着她的手腕，仿佛要将她的骨头捏碎，也仿佛要将她，永远禁锢在这座用悔恨、鲜血和扭曲宿命筑成的“灯塔”之中。

兮诺看着自己被他紧攥住的手腕，又看了看他苍白如纸、陷入昏迷的脸。

悔恨对过去的帮助、恐惧对现在的他、愤怒对命运、以及那该死的、无法斩断的“放不下”和宿命感，如同无数条冰冷的毒蛇，缠绕上她的心脏，让她在这座与世隔绝的“灯塔”里，彻底窒息。她与他，都被困在了这由她亲手开启的因果循环里，无处可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