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疯狂抽打车窗，密集得几乎吞没世界。后视镜里，银灰色轿车如跗骨之蛆，死死咬住车尾。“甩掉！快！”顾淮声音紧绷如弦。司机老张指关节发白，“路况太滑！”车身猛晃，堪堪避过变道出租车。
心脏狂跳，顾淮扫视窗外模糊街景。街角，一抹柔和光线刺破雨幕——一家小小琴行，橱窗里安静立着黑色三角钢琴，暖黄灯光像干燥的岛屿。“那里！停车！”
急刹，刺耳摩擦声。顾淮抓起棒球帽口罩，狼狈冲入暖黄光晕，反手关紧玻璃门。“叮铃——”风铃轻响。
门内干燥温暖，弥漫旧木头、纸张和尘埃的宁静气息。雨水顺顾淮帽檐滴落。他喘息着，警惕打量四周。琴声流淌，轻缓如初春融雪。循声望去，琴行深处，黑色三角钢琴前，一个挺拔背影，肩颈线条流畅，手指在琴键上舒缓起落。
琴音停歇，背影转身。
顾淮心跳漏拍。温润如玉的脸，皮肤近乎透明，鼻梁高挺，薄唇淡色。镜片后的眼睛清澈如山泉，平和专注。米白高领毛衣，整个人沉静如画——完全是他喜欢的类型。
“你好。”声音清润，“需要帮忙吗？那边有毛巾。”他指了指墙边。
“谢谢。”顾淮摘下湿帽，报出助理名字，“顾念。外面…有点麻烦，进来躲躲雨。”
“沈清。”男人微笑，指旧沙发，“喝点热水？”
顾淮坐下，湿牛仔裤冰凉黏腻。他接过水杯，小口啜饮，视线扫过角落书桌——合着的银色笔记本电脑，转轴处贴着一个极小、倒挂的黑色笑脸。
顾淮瞳孔骤缩！
淮黑bot！粉圈臭名昭著、专黑他三年的头号黑粉标识！寒意瞬间窜上头顶。他猛地抬头看向沈清。沈清正侧身整理琴盒标签，侧脸温润平和，嘴角带着温和弧度。暖黄灯光勾勒美好轮廓，与恶意笑脸形成地狱般割裂。
荒谬！怒火“腾”地烧起。
沈清察觉，转头：“水太烫？”
顾淮豁然起身，带倒乐谱架。他几步冲到书桌前，在沈清错愕目光中，一把掀开笔记本屏幕！
亮起的屏幕上，社交媒体编辑界面打开——倒挂黑笑脸头像！ID栏：淮黑bot！编辑框里，正是他昨天捂耳朵的抓拍，配着未打完的文案：“顶流顾淮新技能解锁：捂耳式抗噪…”
空气凝固，只剩窗外雨声。
顾淮掏出手机，手指颤抖，点开截图——淮黑bot嘲讽他造型的九宫格。他狠狠将屏幕怼到沈清眼前：
“解释一下？沈、清、老、板？”
沈清脸上温和褪尽。他推了推金丝眼镜，镜片反光。唇角勾起一丝玩味弧度，声音清润裹冰：
“工作需要。”
“工作需要？！”顾淮怒火炸开，“黑了我整整三年！你他妈管这叫‘工作需要’？！”
沈清平静看着他咆哮，玩味加深：“情绪管理，顾先生。你现在的样子，很适合再做个动图素材。”
“你——！”顾淮踏前一步，拳头攥紧，骨节作响。
沈清纹丝不动，仰头迎视，镜片后目光平静，深处一丝挑衅。
“叮铃——”门开，背书包女生怯生生问：“沈老师？上课了吗？”
闯入者打断紧绷。顾淮强压怒火，狠狠瞪了沈清一眼，摔门冲入雨幕。风铃疯狂摇摆。
***
雨停。市中心咖啡厅，顾淮脸色阴沉。沈清推门而入，径直走向中央三角钢琴，优雅从容。
恶意冲上头顶。顾淮大步走向吧台，“啪”地将一叠现金拍在台上：“Espresso。十杯。现在。”
侍应生迅速做好。顾淮端起托盘，在众人注视下走向钢琴。沈清刚调试好琴凳，侧头。
顾淮手臂猛地一扬！十杯滚烫浓缩咖啡如同黑色洪流，泼向光滑琴键、击弦机、琴身内部！
哗啦——！浓烈焦苦味炸开！
沈清动作僵住，手背溅上滚烫咖啡，迅速变红。他猛地起身，镜片后第一次燃起冰冷怒火，看向顾淮。
顾淮拿着空托盘，眼底是报复的快意，挑衅对视。
沈清眼中火焰急剧变幻，最终化为寒潭。他掏出手帕，慢条斯理擦拭手背，转身，步伐沉稳离开。
顾淮扔下托盘，大步离去。留下狼藉钢琴和满室震惊。
***
第二天清晨，手机疯狂震动。经纪人王姐的尖利嗓音劈头盖脸：“顾淮！看热搜！爆了！”
顾淮假唱#血红的“爆”字。
点开置顶视频：【顶流遮羞布被撕！顾淮选秀出道夜惊天走音，钢琴复刻锤爆假唱！】
视频播放：他选秀夺冠高光时刻后，画面陡变！粗糙钢琴伴奏响起，伴随降噪处理后依旧刺耳的原声——决赛夜高音严重走音、破音、嘶哑！与他完美CD版天壤之别！
更绝的是，后半段播放这尴尬原声时，画面切到纯黑背景，一双修长的手在钢琴上精准、冷酷地复刻了每一个刺耳走音和失控滑音！最后定格在弹琴的手上，血红字幕：“十年顶流，假唱遮羞？原声重现，真相刺耳！”
评论海啸：“卧槽！破音破飞天灵盖！”“钢琴复刻绝了！精准处刑！”“水货顶流！活该！”
顾淮死死盯着屏幕上那双弹琴的手——沈清！
冰冷寒意与暴怒席卷！他狠狠摔了手机。“沈、清！”名字从齿缝挤出，带着毁灭的恨意。
***
深夜，狂风暴雨。黑色SUV咆哮着停在“清音琴行”紧闭门前。
“砰！”车门被踹开。顾淮一步踏入雨中，雨水浇透风衣。他冲到门前，用尽全力，一脚踹向玻璃门！
“哐当——！！！” 门锁呻吟，玻璃门被踹开！风铃砸地碎裂。
顾淮裹挟风雨戾气，踏入琴行。
预想的对峙没有出现。
角落落地灯光线昏暗。浓重酒气混杂一丝清冽气息。琴行深处，黑色三角钢琴旁，沈清蜷缩在地板上。
浅灰羊绒衫皱巴巴，手臂无力搭地，手边滚落空了大半的威士忌酒瓶。另一只手死死按着上腹，指节青白。身体细微、无法控制地颤抖着，像一片即将零落的叶子。
顾淮的暴怒骤然撞上一堵无形的墙。错愕、难以置信、一丝慌乱？
他握紧拳，强迫自己走近，居高临下看着那因痛苦颤抖的肩膀：
“黑我的时候…”声音紧绷沙哑，“不是挺能的吗？！”
地上的身影剧烈一颤，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
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干裂无血，黑发被冷汗浸透贴在额前。镜片不知所踪，眼睛湿漉漉，眼尾潮红，眼神涣散痛苦，睫毛因疼痛沾湿黏连。
涣散的目光在顾淮脸上艰难聚焦。那双被痛苦和酒精折磨的眼睛里，只剩下脆弱无助。
顾淮充满戾气的嘲讽似乎穿透屏障。沈清涣散的瞳孔猛地聚焦！
下一秒，他那只青筋毕露的手，猛地抓住了顾淮冰冷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
紧接着，他用尽残存力气，借力向上挣起！滚烫的、带着酒气和痛楚气息的脸猝不及防贴近！
一个滚烫、柔软干燥的东西，轻轻蹭过顾淮凸起的喉结。
滚烫的唇紧贴他颈侧脉搏，灼热吐息喷在皮肤上，声音模糊破碎：
“不然…” 急促喘息，“…怎么让你…记住…我？”
话音落，沈清抓住顾淮的手猛地松开，身体软软前倒，额头重重撞在顾淮胸膛，彻底失去意识。滚烫体温透过湿衣传来。
顾淮彻底僵住。
喉结残留滚烫触感，那句破碎的“怎么让你记住我”魔咒般回响。
记住他？用这种自毁的方式？
荒谬感如冰冷潮水将他淹没。愤怒的余烬阴燃，更庞大复杂的情绪——震惊、困惑、一丝尖锐心悸——汹涌而来。
不行！不能躺地上！
本能驱使，顾淮弯腰，手臂穿过沈清腋下膝弯。入手是惊人的滚烫和单薄。他稍一用力，打横抱起这轻飘飘却沉重滚烫的身体，大步走向角落楼梯。
二楼空间不大，简洁温馨。顾淮小心将人放在深蓝色床单的单人床上。沈清在昏迷中发出一声痛苦呓语，身体下意识蜷缩，双手又按向上腹。
顾淮转身冲进狭小洗手间，拧开冷水，浸湿毛巾拧半干，回到床边。他动作有些僵硬地俯身，用冰凉毛巾擦拭沈清滚烫的额头和脸颊。毛巾所过，紧蹙的眉头似乎稍展，但身体仍因内部疼痛微颤。
需要吃药。顾淮在房间翻找。书桌、抽屉，无果。目光投向靠墙的原木色小书架。
书架最底层，几本厚重乐理书后，藏着一个不起眼的黑色硬壳文件夹。顾淮犹豫一瞬，伸手抽出。
翻开第一页——一张精心裁剪、过塑保存的照片。
照片上的人，穿着十年前《星光之子》廉价亮片演出服，青涩紧张，却笑容灿烂，眼神明亮，紧攥冠军奖杯——那是他，顾淮。
心脏被狠狠撞击。
第二页：第一次大型演唱会开场，银色铆钉皮衣，聚光灯下跳跃腾空，充满力量和野性。
第三页：电影发布会，深灰西装，侧头聆听，成熟专注。
第四页、第五页、第六页…
照片一张接一张。从青涩选秀到成熟舞台银幕。官方宣传照，粉丝抓拍，甚至明显修复过的模糊截图。每一张都被精心裁剪、过塑保存，按时间顺序排列。照片空白处，清隽有力的字迹标注着时间地点——沈清的笔迹。
顾淮呼吸停滞。十年时光碎片，被如此隐秘珍藏。
那个嘲讽他的“淮黑bot”，温润又冰冷的钢琴家，电脑桌面是他的黑图，抽屉藏他走音证据，书架深处…却珍藏着十年间他所有自然生动的美好瞬间？
巨大的割裂感如冰水将他淹没。愤怒消散，只剩排山倒海的困惑、荒谬和一种尖锐的心悸。
他猛地合上文件夹，“啪”一声轻响。深吸气，压下窒息感，继续找药。终于在书架顶层角落，发现家用医药箱。布洛芬缓释胶囊。倒出两粒，接温水。
回到床边，沈清依旧蜷缩，眉头紧锁，脸颊潮红。
顾淮蹲下，笨拙地扶起沈清上半身，让他靠在自己屈起的膝盖上。滚烫的额头抵着手臂皮肤。
药片送到干裂唇边：“沈清？吃药。”
无反应。
杯沿轻碰嘴唇：“张嘴。”
眼睫剧烈颤动，嘴唇微张一条缝。顾淮迅速将药片塞入，小心喂水。沈清无意识吞咽几下，更多水从唇角流下。顾淮忙拿毛巾擦拭他下巴和颈间水渍，指尖无意碰到滚烫皮肤。
喂完药，顾淮小心翼翼将沈清放平躺好，拉好被角。他没有离开，背靠床沿坐在地板上。
需要冷静。
目光扫过地上的黑色文件夹，又回到沈清昏睡苍白的脸上。困惑、荒谬、残留的恼怒、被那隐秘珍藏所触动的酸涩…如同藤蔓紧紧缠绕心脏。
他盯着沈清紧蹙的眉头，鬼使神差地，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叹息的沙哑，对着昏迷中的人问道：
“你剪掉我所有的高光镜头…就为了让我看见你？”
声音很轻，消散在风雨呜咽中。
床上的沈清在昏沉中无意识地动了一下，身体朝着顾淮靠着的床边方向微微蜷缩过来。滚烫的额头，隔着薄薄的被单，轻轻地、无意识地抵在了顾淮倚靠着床沿的脊背上。
一股温热而沉重的触感透过衣料传来。
顾淮身体猛地一僵，没有动。背靠床沿，任由那份滚烫的重量沉沉地压着。
窗外，风雨敲打玻璃。夜正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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