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车在夜色中疾驰，窗外的城市流光溢彩，却无法映入柯子墨空洞的眼中。他死死攥着手机，一遍遍拨打齐阳的号码，得到的只有冰冷的“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心脏，越收越紧。他不停地催促司机，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候机大厅灯火通明，人潮涌动。柯子墨像一尾离水的鱼，在人群中横冲直撞，目光疯狂地扫视着每一个登机口，每一个相似的背影。汗水浸透了他的衬衫，呼吸急促，右手的痉挛因为极度的紧张和奔跑变得更加剧烈，每一次抽动都带来尖锐的疼痛，但他浑然不觉。
“飞往纽约的UA087航班，现在开始登机……” 冰冷的广播女声如同丧钟，在喧嚣的大厅里清晰地响起。
柯子墨的心脏猛地一沉！他冲向那个登机口的方向，远远地，他看到了那个刻入骨髓的身影！
齐阳背着他标志性的黑色琴箱，排在长长的登机队伍末尾。他低着头，身影在明亮的灯光下显得异常单薄和孤独。他没有回头，只是随着队伍缓慢地向前移动。
“齐阳——！” 柯子墨用尽全身力气嘶喊，声音穿透了嘈杂的人声，带着撕裂般的绝望。
齐阳的背影猛地一僵。他极其缓慢地转过身。
隔着涌动的人潮，四目相对。
柯子墨看到了齐阳眼中的震惊、疲惫、未干的泪痕，以及……那深不见底的失望和疏离。那眼神像冰锥，瞬间刺穿了柯子墨。
登机口的队伍还在向前移动，眼看就要轮到齐阳了。
巨大的恐慌和失去一切的绝望彻底冲垮了柯子墨所有的伪装和骄傲。他不管不顾地拨开人群，踉跄着冲向齐阳，途中甚至撞到了几个人，引来不满的抱怨，但他什么都顾不上了。
“齐阳！等等！别走！” 他终于冲到了齐阳面前，气喘吁吁，狼狈不堪。他一把抓住齐阳的手臂，力气大得吓人，仿佛溺水者抓住最后的浮木。
齐阳看着他，眼神复杂难辨，有痛楚，有挣扎，最终化为一片沉寂的冰湖。他用力地想抽回手，声音冰冷而疲惫：“放手，柯子墨。演出已经结束了。我的飞机要起飞了。”
“不！没有结束！”柯子墨死死抓着他，仿佛一松手他就会化作青烟消散，“对不起！齐阳，对不起！是我懦弱！是我混蛋！是我害怕……害怕再次被抛弃，害怕配不上你，害怕自己永远是个残废拖累你！所以我才推开你，伤害你……我……” 泪水终于汹涌而出，混合着汗水，狼狈地滑落。他哽咽着，语无伦次，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将心底最深的恐惧和盘托出。
“我知道茱莉亚对你意味着什么……那是你的梦想，是你为了母亲放弃又重新得到的机会……我不该那么自私，不该用我的恐惧绑架你……可是……” 柯子墨的声音颤抖得厉害，他抬起自己剧烈痉挛、无法控制的右手，举到齐阳面前，绝望又卑微，“可是……没有你，我的世界又变回一片漆黑……音乐死了，我也……死了……”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只剩下压抑的呜咽。大厅里人来人往，好奇的目光投射在他们身上，但柯子墨已浑然不觉。他所有的尊严、所有的防备，都在这一刻为了挽留眼前的人而彻底粉碎。
齐阳看着他，看着他痛苦扭曲的脸，看着他无法控制的右手，看着他眼中深不见底的绝望和卑微的爱意。冰封的眼底，似乎有什么东西裂开了一道缝隙。他沉默着，任由柯子墨抓着他，没有挣脱，也没有回应。
登机口的工作人员在催促最后几位乘客。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像凌迟的刀。
柯子墨的心沉入无底深渊。他知道，自己终究还是迟了，彻底失去了。他绝望地松开了手，身体晃了晃，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他低下头，准备接受最终的审判。
就在他即将被绝望彻底吞噬的瞬间，一只温暖的手突然紧紧握住了他那只还在痉挛的右手！
柯子墨猛地抬头。
齐阳不知何时已经放下了琴箱。他双手紧紧包裹住柯子墨冰冷、颤抖、痉挛的右手，用自己掌心的温度和力量，试图安抚那失控的神经。他的眼眶通红，蓄满了泪水，但眼神不再是冰冷和失望，而是翻涌着剧烈的心疼、挣扎，以及……某种破冰而出的、深沉的光。
“你这个……彻头彻尾的傻瓜。”齐阳的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鼻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充满了痛楚和无奈，“你以为……我放弃茱莉亚，仅仅是因为你吗？”
柯子墨怔住了，大脑一片空白。
齐阳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翻腾的情绪，声音依旧颤抖，却异常清晰：“那天收到邮件，我确实犹豫过，挣扎过。那是茱莉亚！是梦想！但我更害怕……害怕一旦我离开，你就会再次沉沦，再次被黑暗吞噬，再次……放弃你自己！就像今晚这样！” 他用力握紧了柯子墨的手，仿佛要将自己的力量传递过去。
“我留下来，不只是为了你，柯子墨。” 齐阳看着他，泪水终于滑落，眼神却无比坚定，“我是为了‘我们’！为了我们一起找到的音乐，一起创造的《雨夜序曲》！为了那个在舞台上重新发光的你！那才是我现在最想抓住的东西！”
他抬手，用指腹擦去柯子墨脸上的泪痕，动作带着小心翼翼的温柔。“我知道你的恐惧。我也有我的恐惧。害怕再次面对音乐带来的巨大伤痛，害怕失去重要的人……但比起这些恐惧，我更怕失去和你一起创造未来的可能！”
“子墨，” 齐阳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却重重敲在柯子墨心上，“你看着我，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真的想让我走吗？你真的……甘心就这样结束？”
柯子墨的嘴唇剧烈地颤抖着，他看着齐阳盛满泪水却亮如星辰的眼睛，那里面映照着他自己狼狈却真实的倒影。所有伪装的坚强、所有自欺欺人的借口，在这一刻土崩瓦解。他听到自己灵魂深处最真实、最渴望的声音。
“不……” 他摇头，泪水再次奔涌，“我不想你走……齐阳，我爱你！从你在雨里拉琴的那个晚上……从你握住我这只废手的那一刻……我就……” 爱语终于冲破心防，带着孤注一掷的勇气，“别走！留下来！求你！我们一起……一起面对所有！无论音乐，还是生活！”
最后的话语，如同最虔诚的誓言，也如同最卑微的恳求。他不再掩饰自己的脆弱，不再害怕可能的伤害，只是将一颗赤裸的、带着伤痕却依然渴望爱的心，捧到了齐阳面前。
齐阳的眼泪汹涌而出，他再也控制不住，猛地张开双臂，将柯子墨紧紧、紧紧地拥入怀中！那拥抱的力量如此之大，仿佛要将彼此揉进骨血里，驱散所有的寒冷和恐惧。
“我也爱你，柯子墨。”齐阳的声音闷在柯子墨的肩窝里，带着滚烫的温度和劫后余生的哽咽，“从音乐学院的第三排，到那个雨夜的路灯下……我一直都在看着你，爱着你。你这个让人又气又心疼的笨蛋！”
“茱莉亚……”柯子墨在他怀里闷声说，带着浓浓的鼻音和愧疚。
“我给他们发了邮件，请求延迟入学一年。”齐阳稍稍松开他，捧着他的脸，额头抵着他的额头，呼吸交融，“我们需要时间，子墨。你需要时间康复，找回你的舞台。我们需要时间，把我们的《雨夜序曲》真正完成，在属于我们的、更广阔的舞台上演奏它！一年后，无论你在哪里，我都会去。或者，我们一起申请，一起走！”
一起。这个词像一道温暖的阳光，彻底驱散了柯子墨心中最后的阴霾。不是牺牲，不是拖累，而是并肩同行。
“好！一起！”柯子墨用力点头，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但这一次，是喜悦和希望的泪水。他反手紧紧回抱住齐阳，仿佛抱住了整个世界。
机场广播再次催促着飞往纽约的航班。两人相视一笑，那笑容里带着泪光，也带着前所未有的轻松和坚定。齐阳弯腰，重新背起他的琴箱，却没有走向登机口，而是牵起了柯子墨的手。
“我们回家。”齐阳说，声音温柔而有力。
“嗯，回家。”柯子墨握紧那只温暖的手，感受着从掌心传递过来的力量和安定。那只曾经让他绝望的右手，在齐阳的紧握下，痉挛竟奇迹般地平息了许多，只剩下微微的暖意。
走出机场大厅，外面不知何时又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雨丝轻柔地落在脸上，带着清新的凉意。他们没有撑伞，就这样牵着手，并肩走入雨幕之中。
城市的霓虹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晕开一片片朦胧的光影。这一次，雨幕不再是隔绝和冰冷的象征。它像一层温柔的纱，包裹着两颗终于找到彼此、不再畏惧风雨的心。雨水冲刷着过去的阴霾，也滋润着新生的希望。
前路或许依然有挑战——右手的康复之路漫长，音乐的梦想需要汗水浇灌，异国的求学充满未知。但此刻，他们十指紧扣，感受着彼此掌心的温度和心跳的共鸣。
音乐曾是他们各自生命中的裂缝，却也是照亮彼此深渊的光。而爱，是比任何协奏曲都更强大的和弦，足以弥合所有的伤痕，奏响属于他们独一无二的、充满勇气与希望的未来乐章。
雨声淅沥，脚步声轻响。两个身影依偎着，渐渐融入灯火阑珊的雨夜深处，仿佛他们本身就是一首未完待续、却注定动人的旋律。
以音乐为舟，以彼此为桨。他们的故事，才刚刚启航。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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