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星（中）

导播间的“信号中断”红字刺目地闪烁着，像一颗永不闭合的流血眼睛。舞台上的死寂被后台爆发的混乱彻底撕碎。脚步声、惊呼声、对讲机的嘶吼、经纪人的咆哮……如同海啸般从四面八方涌来，狠狠撞击着舞台上那片凝固的、令人窒息的真空。

林予安的手腕还被沈聿死死攥着，那力道大得像是要捏碎他的骨头。沈聿跪在狼藉的水渍和碎玻璃上，昂贵的西裤膝盖处迅速洇开深色的湿痕，甚至能看到细微的血点渗出，沾染了布料。他仰着头，通红的眼睛死死锁着林予安，泪水混着冷汗滑落，那张颠倒众生的脸此刻只剩下狼狈和一种近乎疯狂的执拗。

“予安……”他又唤了一声，声音嘶哑得如同破败的风箱，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淋淋的颤抖，“听我说……”

林予安只觉得一股冰冷的麻木感从被攥住的手腕迅速蔓延至全身，冲散了最初的震惊和茫然，只剩下翻江倒海的恶心。十年积压的愤怒、被背叛的痛楚、以及眼前这张脸带来的强烈生理性厌恶，像火山熔岩一样在他胸腔里奔腾、冲撞，几乎要将他撕裂。

“放手。”他的声音比沈聿的更加嘶哑，却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像淬了毒的冰凌。

沈聿的手猛地一颤，却没有松开，反而攥得更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不！予安，我……”

“我让你放手！”林予安猛地爆发出一声低吼，那声音里蕴含的绝望和愤怒让周围嘈杂的混乱都为之一滞。他用尽全身力气猛地一甩手！

沈聿猝不及防，本就跪姿不稳，被这股大力带得身体狠狠一晃，差点栽倒。他下意识地用另一只手撑了一下地面，掌心瞬间被尖锐的玻璃碎片刺破，鲜血涌出，混入地上的水渍，晕开一片刺目的红。

疼痛让他闷哼一声，下意识地松开了手。

林予安立刻抽回手腕，白皙的皮肤上赫然印着几道深红的指痕，隐隐作痛。他看也没看地上的沈聿，更没看自己手腕上的伤，像躲避瘟疫一样，踉跄着后退一步，转身就要逃离这个让他窒息的地方。

“林老师！沈老师！这边请！快！”几个穿着黑色安保制服的工作人员终于冲破混乱挤了过来，语气急促，不由分说地试图隔开两人，并引导他们往后台通道走。沈聿的经纪人王海也脸色铁青地冲了上来，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沈聿，目光扫过地上的血水和沈聿受伤的手，又狠狠瞪了林予安一眼，充满了怨毒和警告。

林予安被安保半推半护着往后台通道走去。他能感觉到身后那道灼热、痛苦又带着强烈不甘的目光，像烙铁一样钉在他的背上。通道狭窄而幽暗，应急灯的光线惨白，照在匆匆来往的工作人员惊慌失措的脸上。外面演播厅的喧嚣被厚重的防火门隔绝，只剩下急促的脚步声和压抑的喘息在通道里回荡。

他只想立刻离开这里，离开这个充满了沈聿气息和那场可怕直播余温的牢笼。他推开试图搀扶他的工作人员，脚步虚浮却异常坚定地朝着出口的方向疾走。

“予安！等等！”身后传来沈聿嘶哑的喊声，伴随着王海气急败坏的阻止：“阿聿！你疯了！别过去！先处理伤口！”

林予安充耳不闻，甚至加快了脚步。通道尽头的光亮就在眼前。

就在他即将推开那扇通往临时休息区的防火门时，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从后面抓住了他的胳膊，将他狠狠拽了回来！

林予安撞在冰冷的墙壁上，脊背一阵钝痛。他惊怒地抬头，撞进沈聿那双依旧通红、却燃烧着某种不顾一切火焰的眼睛里。沈聿甩开了王海，无视了自己还在流血的手掌，高大的身影将他完全笼罩在通道的阴影里，带着一种野兽般的压迫感。血腥味和沈聿身上昂贵的木质香水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气息。

“你逃不掉的，予安。”沈聿的声音压得极低，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一种令人心惊的偏执，“十年前你逃了，躲了我十年。现在，你逃不掉了。”

“逃？”林予安被他的逻辑和这荒谬的指控气笑了，冰冷的怒火终于冲破了麻木的堤坝，“沈聿，偷东西的是你！毁掉一切的是你！你凭什么用这种受害者的语气跟我说话？你有什么资格追着我？”

“因为我他妈后悔了！”沈聿猛地一拳砸在林予安耳侧的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巨响，墙皮簌簌落下。他胸膛剧烈起伏，伤口涌出的血顺着指尖滴落在地上，“我每天都在后悔！那首歌…那只是开始！我偷走的不止是歌！是……”

“是什么？”林予安毫不畏惧地迎视着他，眼神锐利如刀，“是前途？是名声？还是你沈大明星那颗早就烂透了的心？”

“是你！”沈聿几乎是吼了出来，通红的眼睛里是彻底崩溃的痛苦和绝望，“我偷走的是你！予安！是你！”

通道里瞬间死寂。连追过来的王海都僵在了几步之外，脸上血色尽褪，像是听到了什么惊天秘闻。

林予安彻底愣住了，大脑一片空白。他设想过无数种沈聿可能的辩解、威胁、利诱，唯独没有想到会是这个答案。这荒谬、扭曲、甚至带着病态占有欲的告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他的认知上。

“你…你说什么？”他声音干涩，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沈聿急促地喘息着，仿佛刚才那句话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他低下头，额头抵在林予安的肩膀上，滚烫的泪水瞬间浸湿了林予安单薄的演出服布料，灼烧着他的皮肤。

“那年…练习室的晚上…你趴在键盘上睡着了…”沈聿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断断续续，身体微微颤抖，“我看着你…看着你写的那些旋律…那些只属于你的、闪闪发光的东西…我嫉妒得发疯…我拿走了那张纸…我以为…偷走了你的歌，就能偷走一点你的光…就能让你…多看看我…”

“可你走了…你消失得干干净净…像人间蒸发一样…”沈聿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助和恐惧，“十年…我站得越高，心里那个洞就越大…我拼命想用别的东西填满它，用奖项，用粉丝的尖叫，用数不清的钱…可填不满！只有你…只有你写的东西…只有你唱那首歌时…那种感觉…才能让我觉得…我还活着…我才不是个空心的小偷…”

他抬起头，泪水和血污混在一起，让他英俊的脸庞显得格外狰狞和脆弱。“予安…我偷走你的歌，是因为…我早就偷走了我的心…它在你那里…十年前就丢在你那儿了…所以我才要你回来…我才点名要你写歌…我想把你找回来…哪怕用最卑劣的方式…”

“我错了…我错得太离谱了…”沈聿的声音低了下去，只剩下无尽的悔恨和哀求，“我不求你原谅…我只求你…别走…别像十年前那样…再丢下我一次…求你…”

通道里只剩下沈聿压抑的啜泣声和林予安粗重的喘息。王海面如死灰，仿佛看到了沈聿的整个帝国正在眼前崩塌。几个工作人员远远站着，噤若寒蝉。

林予安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沈聿滚烫的眼泪和绝望的剖白像滚烫的岩浆，浇在他早已冰封的心上。没有预想中的释然或感动，只有更深的荒谬、混乱和一种被巨大阴影笼罩的窒息感。他低头看着沈聿抵在他肩上的头颅，那曾经意气风发的顶流巨星，此刻像个迷路的孩子一样崩溃无助。

他慢慢地、一根一根地，掰开了沈聿紧抓着他胳膊的手指。动作并不粗暴，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沈聿的身体僵住，啜泣声戛然而止，难以置信地抬起头。

林予安看着他被泪水冲刷得狼狈不堪的脸，看着那曾经让他觉得无比耀眼、如今却只剩下扭曲和痛苦的眼睛，声音疲惫而空洞：

“沈聿，你的心丢了，是你的事。”

“我的星辰被偷了十年，也是我的事。”

“我们…早就两清了。”

“现在，让开。”

他没有再看沈聿瞬间灰败绝望的眼神，推开他，径直走向那扇通往外面未知风暴的门。门打开的瞬间，刺目的闪光灯如同无数道利剑，瞬间将他和身后通道里的崩溃与绝望，一同暴露在汹涌而至的、足以吞噬一切的舆论狂潮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