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珠在许庭的睫毛上凝成碎钻，他伸手接住檐角坠落的水滴。试管里的液体忽然泛起细小的气泡，像是有什么沉睡的记忆正在苏醒。
"这些雨水里含有矢车菊的花青素。"他晃动着试管，浅紫色光晕在他指间流转，"和你在望远镜盖发现的标本年份相同。"季黎知突然想起那朵干枯的矢车菊标本，夹在借阅卡上的日期正是他们初一入学那天。
野猫们不知何时散去了。许庭取下百叶箱里的《银河铁道之夜》，书脊处有道浅浅的裂痕——季黎知终于认出这是小学时被美术老师没收的课外书。当年她躲在器材室掉眼泪，第二天却在储物柜发现被透明胶仔细粘好的书，扉页多了张手绘的银河车票。
"你转学回来那天，"许庭用试管在水泥地面画着星轨，"我在图书馆看见你在《小王子》里夹的枫叶书签。"他的声音突然变轻，"那片枫叶背面有用针尖刺的字。"
季黎知呼吸一滞。初二那年深秋，她确实在借阅的《小王子》里藏过一枚书签，叶脉间刺着无人知晓的心事：B612的玫瑰会不会想念小狐狸？
许庭的白大褂衣摆掠过生锈的栏杆，露出腰间挂着的铜钥匙。季黎知瞳孔微缩——钥匙柄上缠绕的褪色丝带，分明是她中暑晕倒时用来绑头发的发带。那天医务室窗帘轻扬，有人往她汗湿的掌心塞了块薄荷糖。
"要看看真正的B612星球吗？"许庭忽然指向教学楼顶层的圆形穹顶。季黎知这才想起，那里是已经废弃三年的旧天文台。
生锈的锁孔发出悠长的叹息。推开门时，月光正从穹顶裂缝灌进来，在地上织出一张流动的星图。许庭点燃实验用的酒精灯，暖黄的光晕里，季黎知看见墙面上贴满泛黄的植物标本。
矢车菊与三色堇拼出的星云，银杏叶排列的银河铁道，紫藤花瓣粘成的玫瑰星云——每一幅都标注着日期，从她弄丢蜗牛壳的春日到发现拍立得的昨夜。最醒目的位置挂着幅铅笔素描：穿背带裙的小女孩正在给受伤的麻雀包扎翅膀，脚边散落着彩绘蜗牛壳。
季黎知指尖发颤。七岁那年的雨天，她在少年宫后院确实救过翅膀带青斑的麻雀。可记忆中陪她捧着纸箱等雨停的，明明是个戴渔夫帽的陌生男孩。
"你把我错认成园艺社的学长。"许庭解开衬衫领口，锁骨下方露出道浅疤，"那天你急着找纱布，撞翻了我的颜料盒。"他掀起刘海，额角旧伤与记忆中男孩撞在花架上的位置分毫不差。
月光忽然大亮。季黎知看见穹顶中央的观测仪里，悬浮着枚用鱼线吊住的玻璃星体。十二朵水晶玫瑰在星轨上缓缓旋转，每片花瓣都刻着微小的字迹。当她凑近最外侧那朵玫瑰时，呼吸突然停滞——花瓣上反光的不是露珠，而是她昨晚哭肿眼睛时掉在实验报告上的泪痕。
许庭的袖口擦过她手背，荧光矢车菊飘落在观测仪的青铜底座上。底座侧面密密麻麻刻满正字，最新一道刻痕还沾着松香墨的味道。季黎知数着那些跨越春秋的印记，突然想起每次月考后，都能在光荣榜角落发现用银色中性笔画的小小王冠。
雨声不知何时停了。许庭从星图胎记的位置撕下块医用胶布，下面藏着道结痂的伤口。"上周帮你挡实验架时蹭的。"他眼尾漾起月牙形的笑纹，"你当时说，这伤痕像猎户座的腰带。"
季黎知握紧口袋里的蜡笔画，突然听见遥远的钟声。十七岁生日的秒针即将划过零点，而天文台的裂缝正将月光折射成通往童年的棱镜。当许庭将酒精灯举过头顶，她看见两人的影子在穹顶无限延伸，最终与素描里的小孩在银河尽头重逢。
野猫的叫声又起。这次它们衔来的牛皮纸袋里，装着两枚用槲寄生浆果染红的玻璃弹珠——正是季黎知以为永远留在绘画班沙坑里的那一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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