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黎知的手指停在许庭的医用胶布边缘，薄荷味消毒水的气息裹着松香飘散在两人之间。天文台顶楼碎裂的玻璃窗漏进十二月的风，吹得许庭白大褂口袋里的绷带轻轻颤动。
"这道疤是七岁那年挖弹珠留下的。"许庭忽然翻转手腕，医用胶布下蜿蜒的伤痕在月光下泛着淡粉色，"当时沙坑的铲子生锈了，划破手也没觉得疼。"他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阴影，像物理试卷上被她用银色荧光笔反复涂改的公式。
季黎知口袋里那颗弹珠突然发烫。她想起美术课颜料盘里凝固的朱红，想起许庭初中转学回来时，校服袖口总透着医务室特有的酒精味。原来那些年他课间消失的十分钟，是去给这道每逢阴雨天就刺痛的旧伤换药。
"为什么要瞒着我？"她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邀请函边缘的银色王冠，这个标记此刻褪去神秘色彩，分明是许庭高中当生物课代表时用的批改符号。
许庭从藤篮里拣出颗槲寄生浆果，鲜红汁液染上他修剪整齐的指甲："初雪那天看到你在物理办公室哭，卷子上的王冠被红笔圈出来打了问号。"他忽然轻笑出声，冷白肤色泛起薄红，"其实周考卷的附加题，是我借用老师电脑时偷偷替换的。"
季黎知怔怔望着浆果在他指间转动，终于看懂那些年若有似无的注视。初中楼道里"偶然"掉落的薄荷糖，高三晚自习出现在课桌里的矢车菊标本，原来都是这道伤痕主人笨拙的致歉。
"天文社观测会要开始了。"许庭突然拽着她奔向旋转楼梯，掌心的温度透过针织手套传来。十二枚缝在校服内衬的银色王冠徽章叮当作响，那是他蝉联三年物理竞赛冠军的奖章。
当他们气喘吁吁撞开顶楼铁门时，物理老师正举着个锈迹斑斑的铁盒："许同学父亲二十年前是我们校医，这些处方笺..."老人颤抖着抽出一张泛黄纸片，"他临终前还在修改的药剂配方，原来是为了治疗特定疤痕体质。"
许庭僵在原地，季黎知突然想起他春夏从不挽袖子的习惯。原来医用胶布下不止藏着童年旧伤，还有遗传自父亲的、无法愈合的皮肤炎症。那些绷带上歪歪扭扭的猎户座涂鸦，不过是他疼痛时转移注意力的消遣。
"要试试真正的植物占卜吗？"许庭忽然抓起她的手，槲寄生浆果在两人交握的掌心爆出清香。他睫毛上凝着冰晶，声音却比医务室的葡萄糖还要温软："听说在槲寄生下说谎的人，会收到圣诞老人扣除全部糖果的惩罚。"
季黎知望着近在咫尺的伤痕，突然解开自己围巾。羊绒织物裹住许庭手腕时，她触到对方骤然加快的脉搏："美术班沙坑里的弹珠，是不是你每年都去更换的玻璃彩石？"
月光在天文台地板拖出两道细长影子。许庭红着耳朵去捞飘散的绷带，绷带末尾用蓝墨水画着的双子座，与季黎知钢笔漏墨的痕迹恰好拼成完整星图。
当午夜钟声第十二次敲响时，埋在观测台下的玻璃瓶终于重见天日。九十九颗染着月光的弹珠在雪地滚动，每颗内部都嵌着不同年份的考试重点。最旧的那颗玻璃深处，藏着七岁男孩用医用胶布粘住的纸条：
给总是哭鼻子的季同学：
等我的草莓薄荷糖攒满罐子，能不能换你沙坑里那颗彩虹弹珠？
天文台的暖气管道发出轻微的嗡鸣，季黎知蹲在雪地里捡拾弹珠时，发现每颗玻璃内部都刻着极小的日期。2013年4月12日的那颗嵌着樱花标本——正是她初二那年因花粉过敏请假时，课桌里突然出现的亚克力压花。
"这些弹珠..."她抬头看向正在整理绷带的许庭，对方校服第二颗纽扣的反光突然刺得眼眶发热，"难道校庆日失物招领处的玻璃彩石都是你放的？"
许庭用戴着灰色手套的指尖按住即将飘走的处方笺，医用胶布在月光下透出浅褐色的药渍："教导主任总说我破坏沙坑景观。"他腕间的围巾穗子扫过积雪，画出歪斜的猎户座腰带，"但用化学试剂加固过的弹珠，不会被园艺铲轻易碾碎。"
季黎知想起高二那年暴雨冲垮沙坑后，自己在泥泞中翻找的整个午休。原来午后出现在储物柜的透明收纳瓶，不是后勤老师的怜悯，而是某个人蹲在器材室，用镊子夹着酒精棉球，一颗颗擦净了裹着泥浆的童年。
"圣诞市集的灯光要熄了。"许庭忽然指向山下，霓虹光晕正在薄雾中晕染成毛茸茸的暖黄色块。他解开白大褂扣子时，内侧缝着的银色王冠徽章叮叮当当撞在一起，像物理实验室里悬挂的风铃。
季黎知握紧掌心的玻璃瓶，忽然发现瓶底用紫外荧光涂料画着分子式。那是去年化学竞赛的压轴题——当她为解不开题躲在生物教室哭时，有人匿名塞进门缝的解题步骤草稿，笔迹与此刻月光下的化学符号完美重合。
"薄荷糖。"她脱口而出的瞬间，许庭正从口袋里摸出铁盒。生锈的盒盖开启时发出熟悉的滞涩声响，十二枚星星形状的糖果排列成小熊座图案，与她初三收到的匿名圣诞卡背面的星座贴纸如出一辙。
物理老师不知何时离开了顶楼，老旧的暖气管道忽然喷出大量水蒸气。朦胧白雾中，许庭左手腕的医用胶布被热气熏得翘起边角，露出下面用防水笔写着的小字：给黎知的第37次换药记录。
"其实校医早说过可以换成肤色的医用胶布。"他慌乱地按紧胶布边缘，耳尖比槲寄生浆果还要鲜红，"但那天看见你在文具店挑选蓝色墨水，就..."
季黎知突然伸手触碰那道伤痕，医用胶布下的皮肤比想象中更灼热。九年前沙坑里混着铁锈味的夕阳，此刻化作天文台顶楼纷扬的细雪，落在许庭颤抖的睫毛上，融化成春天提前到来的证据。
山下传来市集散场的钟声时，装着九十九颗弹珠的玻璃瓶突然发出清脆鸣响。最深处那颗2015年制的弹珠自动浮到表面，玻璃内壁的金粉星座在月光中重组，拼成季黎知学生证上的生日日期。
"要验证真正的植物占卜吗？"许庭的声音混着薄荷糖的清冽，他腕间的围巾不知何时缠住了两人的小指，"槲寄生说，说谎的人要负责吃掉对方抽屉里过期的情人节巧克力。"
季黎知望着他白大褂口袋里露出的半截绷带——那上面用褪色钢笔画着的，正是她昨天在物理笔记角落随手涂鸦的火箭云图。积雪突然承不住月光的分量，簌簌滑落的碎雪声里，她终于听见命运齿轮严丝合缝的咔嗒轻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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