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黎知推开美术室木门时,夕阳正将玻璃罐里的丙烯颜料染成琥珀色。她踮脚去够顶层画架的瞬间,整排素描本如雪崩般倾泻而下。飘落的纸页间突然闪过熟悉的医用胶布——许庭高一时的速写本里,夹着张泛黄的游乐园门票存根,日期正是她弄丢彩虹弹珠的那天。
"小心石膏像。"
许庭的声音混着松节油气息从身后传来。他单手撑住摇晃的画架,另一只手接住坠落的门德尔松唱片封套。季黎知看见他挽起的袖口下,新换的樱花纹胶布正渗出浅蓝墨水,晕染的痕迹与她上周丢失的水彩笔如出一辙。
画室突然停电的刹那,季黎知撞翻了颜料架。钴蓝色在黑暗中流淌成河,她摸到许庭递来的应急灯,塑料外壳还带着他掌心的温度——灯罩内侧用荧光笔涂着星座连线,正是她初二那年刻在课桌上的拙劣涂鸦。
"教导主任说文化节展板要重做。"许庭点燃蜡烛,火苗将他锁骨处的星形创可贴映成半透明。季黎知看着他展开的策划书,在预算栏发现熟悉的兔子橡皮碎屑,与她三年前夹在图书馆书里的那块恰好能拼成完整的心形。
烛光摇曳中,石膏像的阴影在墙面跳起圆舞曲。季黎知弯腰捡画架时,发梢勾住了许庭的医用胶布。撕裂声里,半卷绷带如褪色的胶片展开:2014年6月,季同学在沙坑埋下第7颗玻璃珠;2018年11月,季同学将物理笔记遗落在三号窗台,笔记第13页画着歪斜的火箭。
"你总在奇怪的地方较真。"季黎知用美工刀尖挑起绷带,刀刃反射的银光正巧照亮许庭泛红的耳尖。他转身调试投影仪的瞬间,季黎知瞥见他裤袋露出的铁皮盒——装着二十颗手作星星糖的容器,正是她小学时送给急诊室小患者的谢礼。
月光漫进窗户时,许庭突然用粉笔在地面画出银河。季黎知踩到英仙座的瞬间,粉笔灰沾上白袜的褶皱,恍如十二岁那夜飘落在急诊室窗台的初雪。她跟着星座线走到北冕座的位置,指尖触到冰凉的玻璃罐——九十九颗手作星辰在黑暗中微微发亮,每颗内部都封存着不同年份的樱花标本。
"当年你说星星薄荷糖太苦。"许庭旋开生锈的罐盖,2010年的樱花标本正在糖霜里沉睡,"我试了七年才调出你喜欢的甜度。"他腕间的医用胶布突然脱落,露出用蓝墨水绘制的味觉曲线图,坐标轴尽头画着小小的彩虹弹珠。
季黎知握着的粉笔突然断裂。许庭俯身捡拾的瞬间,他的影子完全笼罩住她帆布鞋上的星尘。二十年的时光在石膏像的凝视里折叠,急诊室的消毒水味与画室的松节油气息缠绕成风,卷起满地素描纸上未完成的星空。
当晨光穿透尘封的玻璃时,他们发现昨夜打翻的钴蓝颜料已凝结成银河。许庭的白大褂袖口染着糖霜与星光,而季黎知的橡皮擦正躺在仙女座星云中央——那里藏着用放大镜才能看清的小字:2009年4月5日,收到人生第一颗玻璃珠的小患者,此刻正在画星座线的起点。
校园广播突然播放起《致爱丽丝》,许庭在钢琴旋律里展开全新的医用胶布。这次他没有记录体温或伤痕,而是用季黎知的樱色唇膏画下两个并肩看星的剪影。当文化节的早铃响彻长廊时,二十年来的第一颗完整星辰,正悬在美术室漏雨的窗棂间轻轻摇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