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黎知推开图书馆古籍室的门时,惊醒了沉睡二十年的槐花香。晨光从百叶窗缝隙漏进来,在尘雾中织成淡金色的纱,她踮脚去够顶层那本《飞鸟集》的瞬间,夹在书脊处的借书卡突然飘落——1999级许庭的名字下方,铅笔拓印的指纹与她锁在铁盒里的樱花标本脉络完美重叠。
许庭的白衬衫衣角扫过积灰的橡木书架,他整理线装书的动作惊醒了书页间的干花。季黎知假装核对书目,目光却追着他袖口移动的光斑——他腕间若隐若现的墨迹,正与她初三时在课桌上临摹的《小石潭记》笔锋暗合。
"小心梯子。"
许庭扶住摇晃的木梯时,古籍特有的樟脑香忽然浓郁。季黎知低头看见他球鞋边缘沾着暗红印泥,2008年图书室的值班日志里,某个暴雨天的借阅记录正用同样色泽的印章标注:14:32分借出的《星象图谱》,归还时多出一枚缝在封底内衬的樱花纽扣。
正午的蝉鸣撞碎在彩绘玻璃上,季黎知在《植物图鉴》里发现半张信笺。泛黄的纸上印着浅淡的铅笔痕——是她初二美术课丢失的樱花写生,边缘用针尖刻着极小的日期:2014年3月21日,春分,季同学在生物园遗落的素描本第17页。
许庭的脚步声混着古籍特有的霉味漫过来,他怀里的《天文年签》突然散开。季黎知俯身去捡时,看见他挽起的裤脚处贴着淡青色胶布,上面褪色的墨迹写着:2017年9月6日,图书馆空调温度22℃,与季同学发烧时的体温相同。
"要喝酸梅汤吗?"
许庭递来的玻璃杯外壁沁着水珠,杯底沉着颗青涩的梅子。季黎知抿嘴时尝到熟悉的咸涩——正是高三那年她在医务室偷哭时,某个匿名放在床头柜的搪瓷杯里的味道,连梅子核上的齿痕都分毫不差。
黄昏的暴雨突然造访,他们被困在古籍修复室。许庭调试除湿机的动作惊醒了檀木柜里的陈墨香,季黎知看见他白衬衫第二颗纽扣的缝线里,缠着根极细的浅蓝丝线——与她初一缝纫课时崩断的缝衣针引线颜色相同,当时被记作残次品的手帕,此刻正在他胸前的口袋里露出半朵歪斜的樱花。
雷鸣滚过屋檐时,老式台灯突然熄灭。许庭划亮的火柴照亮《诗经》扉页上的藏书章,季黎知发现那方朱红印记的边角,竟与她幼年学篆时刻废的印章残片严丝合缝——那个被父亲扔进废纸篓的午后,原来有人悄悄拾起了她稚嫩的刀痕。
雨丝斜打进窗棂,沾湿了1932年的借阅登记簿。许庭用宣纸吸水的动作像在修复珍贵文物,季黎知看见他睫毛在暖光里投下的阴影,正与初二那年教室后墙的光斑轨迹重合——当时她总在数学课走神,数那束穿过梧桐叶落在少年侧脸的光如何每分钟移动三毫米。
翌日清晨,他们在《地方志》里发现夹着的铁盒。二十封未寄出的信正泛着槐香,每封都用医用胶布封口,邮戳日期从2009年绵延至今。季黎知抽出最旧的那封,信纸边缘印着儿童水彩笔涂鸦的彩虹——正是她七岁住院时,邻床男孩用蜡笔在病历背面画的那道。
许庭的白衬衫领口被晨风掀起,后颈淡青的胎记在阳光下泛着柔光。季黎知突然想起十二岁那年的暴雨天,她在图书馆角落读《小王子》时,某个相似的衣角曾长久停驻在哲学类书架前——原来那些年流转在借书卡上的名字,早将二十年的光阴写成首尾相接的回环诗。
当闭馆铃声碾碎槐香时,季黎知腕间的橡皮筋突然断裂。许庭弯腰拾起的瞬间,古籍室所有百叶窗同时灌进夏风,1932年的借阅登记簿哗啦翻到末页——空白处用隐形墨水写着:每个假装偶遇的午后,都是精心计算过光斑角度的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