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密

琴房的日光灯管发出轻微的嗡鸣，午后的阳光斜斜切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格子状的光斑。许月娇把贝斯立在墙角，视线落在角落那把旧吉他上——那是孙丞枫大学时用的琴，琴身磨出了温润的包浆，弦轴上还缠着半截褪色的蓝布条

“你的老伙计好像该换弦了。”她蹲下身，指尖轻轻拂过生锈的琴弦，扬起细小的灰尘在光柱里跳舞。孙丞枫刚结束一个跨国会议，领带松垮地挂在颈间，闻言从笔记本电脑后抬起头，屏幕上还亮着简泽明发来的季度报表：“别碰它，弦都脆了，小心扎手。”

“我偏要。”许月娇从工具箱里翻出新琴弦，“清韵酒庄的金牌分析师，连换弦这点小事都搞不定？”她最近刚帮酒庄敲定了一笔跨国并购案，说话时总带着点小得意，尾音都翘得高高的

孙丞枫看着她蜷起手指去拧弦轴，指节因为用力泛出青白，忽然想起早上她出门时，西装口袋里露出的半截钢笔——那是她做财经分析时总爱咬的笔，笔帽上还留着浅浅的牙印。他喉结动了动，把到嘴边的“我来吧”咽了回去，转而点开了简泽明的消息框：【把法务部那份合同发我邮箱，半小时后视频会议】

指尖在键盘上敲击的声音很轻，却足够让许月娇分神。她扭头看见他蹙眉盯着屏幕，露出眼底认真的红血丝。“又在忙简泽明的破事？”她撇撇嘴，手里的琴弦“嘣”地断了根，“资本家的钱就这么难赚？”

“不是他的事。”孙丞枫按下发送键，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是我们合作的那个独立音乐人，版权合同出了点问题。”他说着起身，想帮她收拾残局，却被许月娇按住肩膀按回椅子里：“金牌分析师处理琴弦，金牌经理人处理合同，各司其职。”

她重新拿起新弦，这次学得乖了，先用软布擦净琴码上的污垢。孙丞枫看着她专注的侧脸，阳光吻过她的发梢，在耳廓投下一小片阴影。他忽然想起上周她在酒庄会议室做汇报的样子，一身剪裁利落的白色西装，对着投影仪上的K线图侃侃而谈，眼神亮得像淬了火——和此刻趴在旧吉他前，鼻尖沾着点灰尘的小模样，判若两人，却又同样让人移不开眼

“对了，”许月娇忽然开口，手里正拆着第三根旧弦，“上周我帮你看了眼简泽明公司的财务报表，他是不是又偷偷给艺人涨通告费了？有两笔支出明显不合规。”她指尖灵活地绕过弦枕，语气带着分析师的敏锐，“我把疑点标在附件里了，等下发你邮箱。”

孙丞枫失笑，这丫头总是这样，上一秒还在闹着玩，下一秒就能切换到专业模式。他刚想夸她两句，就听见她“呀”地一声轻呼，紧接着是纸张飘落的窸窣声。

“怎么了？”他探头去看，只见许月娇捏着张便利贴，眼睛瞪得圆圆的，像只受惊的小鹿。便利贴边角卷翘，上面用黑色水笔写着她的名字，字迹龙飞凤舞，末尾还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小太阳。下面一行字稍轻些：“第一次见她，扎着高马尾，笑起来有两个梨涡。”

空气突然安静下来，只有墙上的挂钟在滴答作响。孙丞枫的耳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透了，他慌忙去关笔记本电脑，屏幕合上的瞬间，还能看见简泽明发来的“救命”两个字。

“这、这个是……”许月娇的声音有点发颤，指尖捏着便利贴微微用力，纸角被攥出褶皱。她忽然想起自己的职业本能，追问道：“日期呢？这上面怎么没写日期？”

孙丞枫干咳两声，起身想去拿水杯，却被她拉住手腕。她的指尖带着琴弦的凉意，触得他心尖一颤。“丞枫哥，”她仰起脸，睫毛上还沾着点刚才扬起的灰尘，“这到底是什么时候写的？”

“很早之前了。”他别过脸，视线落在窗外的梧桐树上，阳光穿过叶隙，在他侧脸投下斑驳的光影。他能感觉到她的目光像小钩子，挠得他心头发痒，只好硬着头皮往下说：“去年……简泽明生日宴。”

“生日宴？”许月娇歪着头想了想，忽然拍了下手，“是不是你穿黑色衬衫，被他灌了三杯威士忌那次？”她记得那天自己刚结束酒庄的季度总结会，穿着条鹅黄色的连衣裙就赶过去了，裙摆上还沾着点红酒渍。

孙丞枫的喉结动了动，想起那天的场景——宴会厅的水晶灯晃得人眼晕，他被简泽明按在角落喝酒，正头疼时，忽然看见个小姑娘扎着高马尾，抱着盘小龙虾从他身边跑过，发尾扫过他的手背，带着点淡淡的葡萄香。下一秒，他盘子里最后一只小龙虾就被她用筷子夹走了，她还冲他做了个鬼脸，梨涡里像盛着蜜。

“你那时候……”他顿了顿，声音有点闷，“抢我小龙虾的时候，怎么没想过会有今天？”

许月娇“噗嗤”一声笑出来，举着便利贴在他眼前晃：“所以你那时候就觊觎我了？够早的啊。”她故意把“觊觎”两个字咬得很重，看着他耳根红得快要滴血，心里像揣了只偷到糖的小松鼠

“谁觊觎你了。”孙丞枫伸手去抢便利贴，指尖却不小心碰到她的掌心，两人都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他清了清嗓子，努力维持着镇定：“我是觉得……这小姑娘胆子挺大，简泽明都敢惹。”

“那你后来还总躲着我。”许月娇哼了一声，忽然想起有次去公司找简泽明，明明看见孙丞枫在会议室门口，可她一打招呼，他就转身进了安全通道，害得她被简泽明笑了整整一周。

“我那是……”孙丞枫的声音越来越小，其实他是怕自己控制不住，总想多看她几眼。那次在金帝斯他差点冲过去扶她，最后却只是站在百叶窗后，看着她一瘸一拐地进了简泽明办公室

许月娇忽然不说话了，她走到他身后，轻轻抱住他的腰，把脸埋在他的衬衫上。布料上有淡淡的松木香气，混杂着他惯用的须后水味道，让她想起雨夜他抱着吉他唱歌的样子。“孙丞枫，”她闷闷地说，“你是早就喜欢我了？”

他的身体僵了一下，然后缓缓转过身，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她的皮肤很软，像刚剥壳的荔枝，他忍不住多捏了两下。“是，”他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得不像平时那个爱开玩笑的孙丞枫，“早就喜欢了，喜欢到……每次你跟简泽明斗嘴，我都想帮你赢。”

许月娇的眼泪突然掉了下来，砸在他的手背上，温热的。她想起自己熬夜做分析报告时，他总会算好时间送来热牛奶；想起她跟酒庄股东吵架时，他悄悄托人查了对方的黑料；想起他明明恐高，却在她去高空作业现场采访时，默默跟在后面……原来那些被她忽略的细节，全都是藏不住的喜欢。

“你这个笨蛋。”她捶了捶他的胸口，声音哽咽，“为什么不早点说？”

孙丞枫把她搂进怀里，下巴抵在她发顶，声音低哑：“怕吓到你啊。”他其实练习过无数次告白，在琴房里对着她的贝斯说过，在超市的零食区对着棉花糖说过，甚至在给她洗草莓时，对着水龙头里的水说过，可每次见了她的面，话到嘴边就变成了“练琴了吗”“饿不饿”。

琴房外传来简泽明的喊声，他大概是找孙丞枫谈工作。许月娇却把他抱得更紧，在他怀里闷闷地说：“别理他。”

孙丞枫低笑起来，胸腔的震动透过布料传到她心上。他抬手看了眼腕表，下午三点，离下一个会议还有四十分钟。足够他抱一会儿他的小姑娘了。

阳光慢慢移过地板上的光斑，落在那把旧吉他上，琴弦上还缠着半截新换的弦。便利贴被许月娇小心地夹在自己的乐谱里，上面的字迹在光线下清晰可见，像个藏了很久的秘密，终于在这个午后，晒到了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