锋刀

酒庄的发酵间里，新酿的赤霞珠正经历 malo 乳酸发酵，空气里浮着若有似无的黄油香，混着橡木桶的木质气息，沉稳得像宋词此刻的眼神。她戴着白手套，指尖按在桶身的取样阀上，透明管里缓缓流出深紫色的酒液，在玻璃量杯里晃出绸缎般的光泽。

“宋姐，王总在会客室已经续了第三杯茶了。”小陈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带着点犹豫，“他助理小李刚才又在走廊跟人打听……说想知道您对简总和林总的事”

宋词摘下手套，将量杯里的酒液倒回桶中，金属阀口发出轻响。“知道了。”她对着发酵间的不锈钢镜面理了理衣领，镜中映出她素净的脸，唯有唇线抿得极直，像划在宣纸上的墨线，利落得不含一丝犹豫。

会客室的酸枝木桌上，王总正拿着支激光笔在合作协议上划来划去，见宋词进来，立刻堆起笑：“宋小姐可算来了！这是明年的独家代理协议，价格您随便填，咱们老交情了，我信得过您的眼光。”他话锋一转，激光笔在桌上敲了敲，“不过说真的，简总最近跟那个林砚走得够近啊？有人拍着视频呢，林总扶着他从露台出来，简总低头听她说话，那姿态……啧啧，美瞳都在猜”

旁边的小李赶紧掏出手机：“宋小姐您看，这视频我还存着呢——”

“小李！”王总假意呵斥，眼睛却瞟着宋词的脸，“宋小姐是何等人物，哪会在意这些捕风捉影的事。”

宋词没看手机，径直走到茶台前坐下。紫砂壶里的“老班章”正沸着，她提起壶，热水沿着公道杯的杯壁转了圈，动作行云流水，茶香瞬间漫开来。“王总。”她将公道杯里的茶汤分到品茗杯里，推到两人面前，“您家那批 赤霞珠，去年在波尔多评鉴会上拿了银奖，恭喜。”

王总愣了愣：“宋小姐也关注这个？”

“略知一二。”宋词端起自己的杯子，指尖在杯沿轻轻摩挲，“不过我听说，您为了拿这个奖，把酒庄三年的流动资金都砸进去了，连工人的年终奖都拖着没发。”她抬眼，目光平静地落在王总脸上，“您说要是评委知道，这银奖背后是工人在寒风里啃冷馒头，这奖的分量，还剩多少？”

王总的脸“腾”地红了，手里的激光笔“啪嗒”掉在桌上。小李想说话，被宋词一个眼神钉在原地——那眼神里没有怒意，却带着种洞穿一切的清明，像陈年的普洱，初尝温润，回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锋芒。

“合作的事，让您的律师联系我的法务。”宋词放下茶杯，站起身，“我酒庄的酒，讲究‘风土’二字。土壤诚实，葡萄才会诚实，酿出的酒才担得起‘醇厚’二字。”她走到门口，忽然回头，目光扫过桌上的协议，“要是心思不正，就算用了多高端的工艺，也只能酿出酸水。王总觉得呢？”

王总张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直到宋词的身影消失在走廊，他才猛地抓起协议，对小李低吼：“还愣着干什么？赶紧走！”

小陈进来收拾茶具时，小声道：“宋姐，简氏的陈特助说，有份关于酒店供货的补充协议，必须您亲自签。”

宋词点头，走到葡萄藤架下时，手机震了震。简泽明发来的：“晚上有应酬，晚点回。”

没有时间，没有地点，像一道冷冰冰的通知。她盯着屏幕看了三秒，回了个“好”，然后将手机塞进口袋。让她纷乱的思绪定了定。

傍晚回家时，简泽明的车已经停在车库了。她推门进去，正听见他对着电话冷硬地说：“技术团队必须并入简氏，林总要是再坚持，收购案就此终止。”

挂了电话，他转身看见她，脸上的冰霜瞬间化了：“回来了？张妈炖了花胶汤。”

宋词换鞋的动作没停，鼻尖萦绕着他身上的香水味——不是她惯用的雪松，也不是林砚那种冷冽的白松香，是甜腻的栀子香，像廉价的香薰片，呛得她喉咙发紧。“跟林总谈得不愉快？”

“她咬着技术决策权不放，还想让你的酒庄给简氏酒店独家供货，要占三成利润。”简泽明走过来想抱她，被她侧身避开。

“她倒是会开价。”宋词走到吧台前，给自己倒了杯冷水，玻璃杯壁凝着水珠，“下一步是不是要我把酒庄抵给她，换她签字？”

“胡说什么。”简泽明攥住她的手腕，力道不轻，“我已经让法务驳回了，她要是不同意……”他低头想吻她，被她偏头躲开。

“别碰我。”宋词抽回手，水杯在吧台上磕出轻响，

简泽明的手僵在半空，脸色沉了沉：“宝贝”

“我不想怎么样。”她喝了口冷水，压下喉咙里的涩，“我只是觉得，真正的野心该是向上生长的，像葡萄藤攀着架子往太阳里钻，而不是像菟丝子，缠在别人的根茎上吸养分。”她看着他的眼睛，“林砚能把砚风做到今天，不该不懂这个道理。”

三天后，宋词去简氏送文件，在电梯里撞见了林砚

林砚穿着酒红色的西装套裙，领口开得很低，手腕上那串鸽血红手链晃得人眼晕——宋词认得，拍卖会上，她没叫价的品，最后被匿名买家以高出估价三成的价格拍走。他回来时说：“正好颜色太艳，少了沉淀，撑不起场面。”

此刻，这抹“撑不起场面”的艳色，正得意洋洋地缠在林砚腕上。

“宋小姐。”林砚靠在电梯壁上，指尖夹着支细长的烟，烟雾缭绕中，眼神带着点挑衅，“听说你新酿了款‘忘川’？简总在董事会夸了好几次，说名字取得有深意。”

宋词看着她那副样子，忽然笑了。“林总倒是消息灵通。”她抬手，将耳边的碎发别到耳后，动作从容“忘川’的单宁含量是普通红酒的一点五倍，需要醒酒至少两小时才能入口。急着喝的人，只会觉得涩。”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串手链，“就像有些人，总想着走捷径，却忘了——真正的稀有，从来不是靠抢别人的弃子来证明的。”

林砚脸上的笑僵了一下，很快又恢复如常：“这颜色衬酒红，可惜宋小姐不喜欢。我倒是觉得挺好看的，就自己收了。”

“是吗？”宋词挑眉，指尖轻轻点了点电梯壁上的楼层按钮，“我酒庄的酒窖里，藏着块明代的酒牌，紫檀木的，刻着‘守拙’二字。当年的酿酒师说，好酒要等，好名声更要等。林总白手起家把砚风做到今天，该懂这个道理才对。”

电梯门“叮”地打开，林砚走出去时，故意撞了她一下，压低声音：“今晚我约了简总在观海阁吃饭，谈合作的最后细节。宋小姐要是想来，就来看看，简总到底愿为谁让步。”

宋词看着她的背影，对着电梯门即将合上的缝隙，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观海阁的老总是我酒庄的老客户，他说做海鲜最忌急火，火太旺，肉就柴了。林总这么急，小心把手里的好牌，都煎糊了”

电梯门缓缓合上，隔绝了林砚骤然停住的脚步。宋词靠在轿厢壁上，指尖冰凉却稳。她不是气林砚的挑衅，是可惜——一个能在男人堆里杀出重围的女人，本该有更体面的野心，却偏偏选了最拙劣的捷径。

晚上回家时，简泽明正在客厅看文件。“回来了？”他抬头时，语气带着惯有的温和。

宋词没理他，径直走进书房。

简泽明跟进来时，她正对着电脑整理新酒的品鉴报告。“下午在公司碰到林砚了？”他从身后想抱她，被她猛地挣开

宋词转过身，目光平静得像深潭，“你愿意把砚风的利润分成提到五成，只要她点头签字。”

简泽明的脸色沉了沉：“我没有——”

“你答应让她担任简氏的技术总监，直接向你汇报。”宋词打断他，声音里没有火气，却带着种不容置疑的疏离，“简泽明，我不是气她骗我，是气你给了她骗我的底气。”

“我只是想尽快敲定合作！”简泽明的声音高了起来，“林砚的技术团队对简氏的海外布局很重要——”

“重要到可以让她踩着我的面子往上爬？”宋词看着他的眼睛，“我从一个小酒坊做到现在，不是靠谁让着我，是靠每一瓶酒都对得起‘宋词’这两个字。林砚要是真有本事，该堂堂正正跟你谈技术，谈市场，而不是靠这些上不了台面的手段，她和我很像，她很厉害，但我真心看不起她”

简泽明看着她眼底的清明，忽然没了脾气

“你继续你的收购，我继续我的酒庄。只是简泽明，”她看着他，目光里带着种他从未见过的郑重，“我敬林砚白手起家的本事，但看不起她走捷径的野心。更不希望，你为了这种野心，失了自己的体面。”

她的话像一把钝刀，慢慢割开他刻意维持的平衡。简泽明看着她挺直的脊背，泛起一丝骄傲，这正是他欣赏的那朵娇艳有风骨多玫瑰

书房里只剩下键盘敲击的轻响。窗外的月光透过百叶窗，在地上投下整齐的条纹，像一道泾渭分明的界限。

简泽明站了很久，轻轻带上门退了出去。客厅的灯亮到天明，他看着茶几上那份砚风科技的合作协议，有些野心，却只会拉低自己的格局。

而书房里，宋词直到天快亮才关掉电脑。她走到窗边，看着楼下那盏亮了一夜的灯，忽然拿起手机给王总发了条消息：“下周的品酒会，我带‘忘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