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新年快乐

除夕的风跟抽了筋似的，裹着碎雪片子往人骨头缝里钻。王泽把黑色羽绒服的拉链拉到顶，连带着围巾往上提了提，只露出一双眼。他手里拎着个塑料袋，里面是两串刚出锅的糖油果子，还冒着热气——这是他亲爸生前最爱的零嘴，每年这时候来，必带。

墓园在城郊的山坡上，冷清得能听见雪落在松针上的簌簌声。王泽找到那块熟悉的墓碑，蹲下身，用戴着手套的手拂去碑上的薄雪，照片里的男人笑得一脸温和，眉眼间和王泽有七分像，只是没他那股子拒人千里的冷劲儿。

王泽“爸，又一年了。”

王泽“后爸跟我妈在马尔代夫晒太阳呢，视频里看那沙子白得晃眼，估计早忘了今儿是啥日子。”

他把糖油果子摆在碑前，塑料袋被风吹得哗啦响，

王泽“张姨被我打发回去过年了，晚上我自己煮速冻饺子，三鲜馅的，你以前总说我妈包的三鲜馅里虾仁放太少。”

絮絮叨叨说了几句，大多是些无关痛痒的家常，像汇报工作似的。王泽这人就这样，对着活人能把天聊死，对着墓碑反倒能多说几句，大概是知道对方不会反驳，也不会看穿他那层“外冷”的壳子底下藏着的那点“内热”。

正准备起身，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带着点犹豫。王泽回头，愣住了。

慈艳站在不远处，也同样穿着件黑色羽绒服，围巾裹住半张脸，睫毛缀满雪粒。她手里捧着一束白菊，看到王泽，也明显吃了一惊，手里的花差点没拿稳。

慈艳“王泽？”

她声音细细的，带着点被冻出来的微颤。

王泽皱了皱眉，没说话。她怎么会来这儿？

虽然王泽和慈艳提到过他的父亲，但慈艳可从来没说过和他爸有什么关系。

慈艳似乎也意识到了这场景的尴尬，抱着花往前走了几步，在王泽旁边站定，目光落在墓碑上，轻声说：

慈艳“我……是来看看王叔叔的。”

王泽的眉皱得更紧了

王泽“你没和我说过你认识我爸”

慈艳“王叔叔救过我的命。”

慈艳“五岁那年顽皮趁我妈不注意跑到了马路上，一辆摩托车冲过来，是正在值班的王叔叔一把把我拉开的。他自己……好像被蹭到了，胳膊破了好大一块皮，流了好多血。。”

慈艳“那个骑摩托车的司机跑了，我当时吓得哇哇哭，他还笑着安慰我，说没事。后来我妈带我去道谢，买了水果，王叔叔说什么都不肯收，还说小孩子没事就好。”

慈艳“我一直记着这件事，每年都会来看看王叔叔。以前是爸妈带我来，我长大了，今年就自己来了。往年你总是先我们一步离开，我和我爸妈只当是王叔叔的好友或孩子，没想到今年刚好遇见了你。”

王泽“所以他死后你立志当警察？”

慈艳“不，在得知王叔叔是警察的那一刻”

慈艳“我之所以没有告诉你，是因为我也是在你说了之后才知道你是王叔叔的儿子，而且当时你受了伤，加上……情绪低落，便没有说了。”

王泽心里五味杂陈。他爸走的时候他才七岁，很多事都记不清了，没想到还有这样一段过往。他看着慈艳冻得发红的鼻尖，心里那点莫名的抵触淡了些，低声说了句：

王泽“谢谢”

慈艳摇摇头，把白菊放在糖油果子旁边，对着墓碑深深鞠了一躬。风吹起她的头发，露出光洁的额头，她的眼神里除了感激，似乎还有点别的什么，复杂得让王泽看不透。

她没说的是，五岁那年逃逸的司机，她后来听她爸妈闲聊时提过一嘴，好像是她妈当时的一个朋友，因为害怕，没敢停留就跑了。她一直没敢告诉任何人，包括她爸妈，她总觉得，王叔叔后来出车祸去世，好像跟她当年那件事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尽管她知道这很荒唐，但这个念头像根刺，扎在她心里好多年了。

两人没再说话，就那么静静地站了一会儿。雪还在下，不大，却把天地间的一切都染成了白色，连空气都变得安静起来。

慈艳“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慈艳“你也早点回去吧，除夕了，家里人该等急了。”

王泽“嗯”了一声，看着她转身离开的背影，那背影在雪地里显得有些单薄。他低头看了看墓碑前的白菊和糖油果子，忽然觉得，这个除夕好像和往年有点不一样了。

回到家时，天已经擦黑了。偌大的房子空荡荡的，只有客厅的水晶灯亮着，照得人心里发慌。王泽脱下外套扔在沙发上，懒得开灯，摸黑进了厨房。冰箱里果然如他所料，塞满了张姨准备好的各种食材，速冻饺子在最下层，三鲜馅的。

他烧水，煮饺子，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一点多余的动作。一个人过年过了好几年，早就练出来了。

饺子煮好，盛在盘子里，他端到客厅，打开电视，随便找了个春晚的重播放着，算是有点人气。他吃得很慢，没什么味道，就像完成一项任务。

手机放在茶几上，屏幕亮了一下，是徐商发来的：

【语音】“王泽，除夕快乐！我妈做了红烧肉，贼香，可惜你吃不上，哈哈哈！”后面还跟了个贱兮兮的表情包。

王泽回了个“滚”。

刚放下手机，又亮了一下，是刘忆：

“王泽，除夕快乐。我妈做了酱牛肉让我开学给你带点。”

“嗯，谢了。”

唉，一个天下一个地下啊。

放下手机，王泽看着盘子里没吃完的饺子，忽然没了胃口。他起身走到窗边，外面已经开始有零星的鞭炮声，远处的夜空时不时炸开一朵烟花，绚烂又短暂。

另一边，慈艳也刚回到家。家里很热闹，爸妈在厨房忙碌，哥哥和嫂子在客厅秀恩爱。她换了鞋，洗了手，想去厨房帮忙，被妈妈推了出来：“不用不用，你坐着歇会儿，马上就开饭了。”

她在沙发上坐下，哥头也不抬地说：“妹，刚才刘忆她们在群里喊你呢，你没回。”

慈艳这才想起手机，她拿出来，点开那个名为“仙女下凡体验卡”的四人小群。群里已经聊了几百条了。

孙昶：【语音】我老家这边的鞭炮声音简直震耳欲聋了！！！

【视频】x2

张佳卉：“@全体 救命！我妈逼我穿红外套写政治卷！”

「附图：毛绒外套袖口沾着“物质决定意识”墨迹」

「孙昶：建议把奶茶泼上去，唯物主义染色实验！」

刘忆:“奶茶战队上！！！”

慈艳:“同意+1”

慈艳有些失笑手指在屏幕上犹豫了半天，最终还是点开了和王泽的对话框。界面干干净净的，只有几条之前王泽发的安慰她的几句话。

已经十一点多了，离春节只剩下不到一个小时。

她看着输入框，手指悬在上面，敲敲打打，删删改改。

“除夕快乐”——太普通了。

“除夕快乐，今天谢谢你”——谢什么？好像有点奇怪。

“刚才在墓园，没吓到你吧？除夕快乐”——会不会太啰嗦？

她就这样折腾了快半个小时，眼看着手机上的时间跳到了十一点五十九分，心跳忽然有点快。

最终，她深吸一口气，输入了四个字：“新年快乐。”

发送。

按下发送键的那一刻，她感觉自己的脸有点烫，赶紧把手机扔到一边，假装看电视，耳朵却竖得高高的，听着手机的动静。

王泽正准备去洗澡，手机响了一下。他拿起来看，屏幕上跳出的名字让他愣了一下——慈艳。

点开，只有四个字：新年快乐。

他盯着那四个字看了几秒，手指在屏幕上顿了顿。今天在墓园的场景又浮现在眼前，那个抱着白菊，眼神复杂的慈艳。

他想了想，回了两个字：“同乐。”

顿了顿，又觉得好像少了点什么，再打了三个字：“谢谢你。”

谢谢你来看我爸。

发送。

放下手机，他去洗澡了。热水哗哗地流下来，冲走了身上的寒气，却冲不散心里那点莫名的波澜。

慈艳听到手机响，几乎是弹起来抓过手机的。看到王泽的回复，先是“同乐”，然后是“谢谢你”，她的心跳漏了一拍，脸上的温度更高了。

她看着那三个字，看了好久，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零点的钟声敲响了，窗外的鞭炮声和烟花声瞬间密集起来，震耳欲聋。新的一年，就这样热热闹闹地来了。

慈艳看着窗外绚烂的烟花，心里忽然觉得暖暖的。她拿起手机，给刘忆她们回了条消息：“新年快乐呀，刚在忙。”

很快，群里就炸开了锅。

刘忆：【语音】“哈哈哈哈，对了，慈艳，你收到谁的祝福了？王泽给你发了吗？”

慈艳看到这话，脸“腾”地一下红了，赶紧回：“没有啦，就互相说了句新年快乐。”

孙昶：【语音】“啧啧，王泽那冰块脸，能主动说新年快乐就不错了。不过说真的，慈艳，你说今天跟他在墓园碰到了？啥情况啊？”

慈艳犹豫了一下，回：“没什么啦，就是聊了几句，知道了王叔叔以前救过我。”

刘忆：【语音】“哇！这么巧？那你们俩这缘分不浅啊！我跟你说，王泽那人看着冷，其实人挺好的，我看好你俩呦”

张佳卉：【语音】“上次我感冒，他还默默给我递了包纸巾，虽然没说话，但挺暖心的。”

孙昶：【语音】“在贾戟眼里，王泽就是个他的‘情敌’上次篮球赛，贾戟差点没把王泽给撞散架，还好王泽反应快。”

慈艳看着她们你一言我一语，没再回复，只是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深。她抬头看向窗外，烟花还在继续，照亮了整个夜空。

她想，这个春节，好像有点不一样了。

而此刻，王泽刚洗完澡出来，头发湿漉漉的。他拿起手机，看到后爸的消息，皱了皱眉，没点开语音。他点开徐商的对话框，发了句：“新年快乐。”

徐商秒回：【语言】“王泽！新年快乐！对了，我跟你说个事儿，我感觉岚音好像对我有点意思！刚才她给我发了新年快乐，还加了个爱心表情！”

王泽看到这话，嘴角抽了抽。徐商这小子，自打英雄救美了岚音后，就觉得人家对他有意思，整天自我攻略，实际上岚音对谁都客客气气的，那爱心表情估计是群发的标配。

他回了个“哦”，然后放下手机，走到窗边。烟花还在放，他看着那一片绚烂，脑子里却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慈艳在墓园里的样子，还有她发的那句“新年快乐”。

他拿起手机，点开和慈艳的对话框，看着那寥寥数语，手指在屏幕上犹豫了半天，最终还是锁了屏。

算了，想那么多干嘛。

新的一年，好像真的有点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