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海执起撬棍,侧头看向庄之行与昭宁。
藏海要开棺了。你若不忍看,便去上面等。昭宁,你若不愿看,也上去等吧。
庄之行攥紧了拳,指节泛白,声音带着未散的哽咽。
庄之行不必。她是我娘。
昭宁站在墓穴边缘,月光落在她素色裙裾上,语气平静。
昭宁不用管我。
棺盖被缓缓撬开,腐气混着泥土腥气扑面而来。藏海俯身细看,沉声道。
藏海令堂的腕骨与常人不同,不仅畸形,且明显偏小。她生前可有过全身乏力、头晕头痛、四肢发麻的症状?
庄之行喉间发紧,那些尘封的记忆如潮水涌来。
庄之行起初只是头晕昏沉,请遍大夫也不见好,后来便一日重过一日,整日头晕恶心,精神萎靡,到最后竟开始胡言乱语,浑身抽搐,疼得撕心裂肺……
藏海这便对了,这正是毒岭南星中毒的症状。中此毒者,骨骼会缩小畸变,加上她临终前胡言乱语,已是毒入脑髓,无可救药了。
藏海的声音冷得像墓底的石。
庄之行猛的抓住他的胳膊,指节几乎嵌进对方皮肉。
庄之行你敢肯定?
藏海拨开他的手,目光扫过棺中。
藏海我自幼随师父辨识毒物,断不会错。想来她死后,体内未消化的毒草种子混着尸液渗入泥土,才在坟头生了那丛独岭南星。
庄之行望着棺中朽烂的布料,忽然跪倒在地,额头抵着冰冷的棺沿,声音破碎如风中残烛。
庄之行我娘一生与人为善,再多苦楚都自己咽了,凭什么?凭什么要遭这种罪!
藏海蹲下身,声音压得更低。
藏海人未必因作恶才招祸。这毒需长期投喂,毒素积到一定程度才会爆发,能做到长年累月下毒而不被察觉的,必是身边亲近之人。
庄之行猛的抬头,眼中血丝迸裂。
庄之行蒋襄!府中吃穿用度全由她管!我娘正是回京一年后开始生病的……那时请了多少大夫都没用,病反倒越来越重。我急得什么都顾不上了,日日守着她,可她还是……还是去了。
他喉结滚了滚,声音发颤。
庄之行我一直想不明白,我娘怎么就渐渐失了爹的宠爱?他又怎么会一夜之间,把我们母子弃如敝履?
昭宁在旁轻叹一声,语气带着几分了然。
昭宁这事或许没那么简单。先前我曾听闻侯府下人私下议论,说庄伯母当年借病与一位药郎有私。
庄之行一派胡言!我娘心里只有我爹,绝不可能!
庄之行厉声打断,眼眶赤红。
藏海那是蒋襄身边一个侍女传的谣言。五年前那侍女因犯错被赶出侯府,我今日已找到她。她招认,是蒋襄授意她散播流言,欲毁一个女子,最狠的便是坏她名节,千百年来都是如此。你若不信,我把人交给你,你亲自去问。
庄之行的目光从藏海脸上移开,落在棺中那截朽骨上,声音轻得像叹息。
庄之行我爹……他知道吗?
藏海侯爷当年回京后不久,兵权便被皇上收回,他要在朝堂站稳脚跟,急需礼部尚书蒋晋相助。权势面前,他选了蒋襄,大约就是从那时起,开始渐渐冷落你娘的。
庄之行喃喃自语,忽然猛的攥紧拳头,指缝间渗出血丝。
庄之行所以蒋襄才敢放心下毒……我爹见过那毒岭南星,他知道的,他什么都知道!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带着彻骨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