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狼藉，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林奕怀远远的看见郑大夫、乳娘，还有最懂自己口味的董厨子，他们都倒在血泊里，奄奄一息。
这些都是往日里与他欢声笑语，令他思念成疾的亲人。
顿时间，林奕怀头皮发麻，脑子里面的信念横冲直撞，再也不受控制。他红着眼，猛地拔出佩剑，额头上与脖颈暴起青筋，大吼一声，便冲进林府。
他不知道，他是真的不知道自己如何杀掉那些叛军的，也不知道他是何时停下的，何时倒地的，李琼烟又是为何红着眼眶跑到他跟前的。那一瞬间，他不管不顾的冲进去，脑子被仇恨占据的丝毫不剩，也顾不上敌众我寡。
他只知道，那些人实在该死。
结束了。林奕怀只觉得黑夜里的鲜血依旧刺眼。
吴棝的双手被挑了筋，一把剑自胸前穿入将他死死的钉在墙上，活不下去，也死不了。他头发凌乱，没有往日的威严。他不停的回想自己为何会败，明明步步为营，处处算计，一场谋划已久的谋逆原本胜券在握，到底是哪里出的问题？
或许是从见不到陛下开始，吴棝静静地想着。没关系，见不到陛下无妨，因为这个昏庸的皇帝不是他最大的敌人。那或许是从他设下陷阱，让林家军一次又一次的消耗兵力开始？这个计策非常稳妥，应该不会是失败的关键吧？那又是为什么呢......可能是没有预料到林奕怀及时赶了回来。不，他早就想过了林奕怀的因素，就算是他又带回来一批兵，自己准备的兵力绝不会输给他，更何况他还是长途跋涉才回到京城。
“......奕怀？是你吗？”一个颤抖的声音响起，吴棝抬起头看过去。
谢祈，是那个不起眼的小皇帝。他颤颤巍巍走向倒在地上的林奕怀，脸上的表情有些抽搐，像是不知道怎么表现这么多复杂的情绪。
三年不见的思念，堆积已久的思虑，呼之欲出的关怀，所有的情绪都在他见到那个遍体鳞伤的人时纠在一团。
好痛，心口好闷，喘不上气。
他顾不上别的，只能跑过去扶起他，却又手足无措的不知该怎么办。想要大喊医官，却又不知道在这偌大的林府里还有谁是活着的。
谢祈小心翼翼的扶着，眼睛仔细的看着他身上的伤，一时间竟看不过来。他从林奕怀的身上看到了太多事情，松散又凌乱的盔甲，不知道滚到哪里去的头盔，还有布满全身的触目惊心。
谢祈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只能傻傻的看着他。
倒是林奕怀，随着他摆弄。见他手足无措的样子，又觉得好笑，这想法也没忍住，竟真的笑出来了。
他轻轻的，温和地笑了一下。眼前的谢祈，像极了那个幼时，严谨又渴望接近他的弟弟。
“陛下，您长大了。”他良久，才用他那特定的语气说出这句话，仿佛现在站在鬼门关面前的不是他。
谢祈忍不住红了眼眶。
林奕怀继续说：“好遗憾啊，没办法听您说说这三年的事了，但这三年，臣也甚是思念陛下，只愿不负皇恩，尽心尽力管理边疆......”
“你别说了！”谢祈低下头嘶喊道，“别说这些没用的.......”
“遵旨。那臣接下来要说的，是臣最后的愿望了，还望陛下恩准。”林奕怀温和的眼神变得坚定，“望陛下恩准。”
“准，你说。”
林奕怀说：“臣的身边有一小妹，名叫李琼烟，跟随臣在边疆出生入死三年，林家上下视她如己出。”他看向谢祈身后一直跪着的李琼烟，“这女孩聪明的很，学东西也快.....”林奕怀停顿了一下，像是要咳嗽，又硬生生将血咽了回去，“如今吴棝余孽不成隐患，依照陛下的能力定能摆平。但琼烟的身世.......她的阿爷怕是容不下一个女孩。臣恳请陛下，设法让琼烟在京城安身立命，她想做什么都好，只要能让她遵从本心。”
谢祈愣了一下，试着从百感交集的情绪中回想起他口里的女孩。
李琼烟......好像是那个拿着剑守了他一个月的那个林家侍女。原来她不是一个普通的侍女，是林奕怀在意的妹妹吗？
谢祈一张嘴开开合合不知道想说什么，只能心疼的看着林奕怀。良久，他才缓缓地说：“我答应你，但你别死。”
“就是快死了才交代陛下的啊。”虽然是夜晚，但林奕怀微微眯起眼睛，“陛下，不会因为臣不在身边就把臣忘了吧？”
谢祈低下头，伏在林奕怀的胸前，没有说话。
“陛下，你别骗臣。”林奕怀淡淡的道：“回答我，我要实话。”
谢祈依旧没有起来，只是低低地说了一句：“怎么可能......”
林奕怀笑了。他望向黑暗的天空，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声音越来越小，“那么，陛下，再见了......”
谢祈猛地抬头，隐忍已久的眼泪夺眶而出，滴落在林奕怀的铠甲上，混着血滑了下去。
他看清了，林奕怀的最后一个表情，没有怨恨，是心疼，是信任，是释然。
李琼烟终于从地上起身，鞠了一个躬，走向林栎。
林栎静静地躺在地上，脸上残存的是专属于她的傲气，还有愤怒。她愤怒吴棝杀光了林府的人，愤怒他在京城翻弄风云。当然，这一切在她死后都不会有了。
又是一条生机勃勃的、温暖的生命，从李琼烟的手里溜走了。
她带着最后一批人赶到时，林栎与林奕怀已经杀的没有理智，两个人占满了自己的、又或是别人的血。李琼烟很明显感觉到了他们的杀气，仿佛他们没考虑过活下来，只想着多杀一点人。
看着这一幕，李琼烟静下来了，她知道，她和林奕怀、和林栎，他们的缘分或许尽了。她蹲下身抱起林栎，一步步走向林氏祠堂。她跪下来，将林栎放在他们面前，磕了一个头，然后又起身，看向吴棝。
他的肩被钉在墙上，流了很多血，但没有林府流的多。李琼烟想了想，打算就这样让他挂在林府的墙上。
谢祈狠狠咬着牙，眼泪强忍回去，看着臂弯里渐渐凉去的林奕怀。他想大喊，想不顾一切的大叫，可是他要忍。忍，是这个皇宫，是这个身份教会他的第一件事。想到这里，他渐渐松开林奕怀，退了出来，轻声问了一句：“你.......可以和朕一起安置他吗？”
李琼烟抬眼，愣了一下才行礼，“诺。”
“你恨吗？”
......
“嗯，怎么会不恨。将军他......是给我生命的人，他真的让我找到了自己的价值.......但是是他亲手报了仇，或许，他不想让我恨吧……带着仇恨一直走，他从没让我这么做。”
谢祈没说话，他在细细体会林奕怀的用意。李琼烟整理了一下情绪，行礼说道：“妾身愿意为陛下分忧，打理好将军的后事。”
“好。”谢祈看着地上的林奕怀，答应了。
下雪了，林府的热血慢慢的，慢慢的褪去。院子里躺着凉透的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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