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反对声音不断,谢祈还是带着李琼烟出发了。
怀化昭仪的随驾使得李琼烟再次进入朝臣们的视线,不少人对于她这次与皇上一起微服私访心怀不满。
看着一小支队伍从皇城出发,礼部尚书柳大人皱着眉头,“这女人真的了不得,消停了这么些年还是让陛下又注意到她了,竟愿意带她一起前往儋州!”
“陛下此次那么坚持也不知道为了什么。”跟在身后的礼部侍郎跟着说道。
“还能为了什么!区区儋州有什么值得陛下亲自去看的!多半是那个女人的挑唆,想与圣驾一起回她那鸟不拉屎的故乡看看!哼!”
柳尚书起的鼻子一歪,头也不回的走了,小侍郎见状赶忙跟上去,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的离开了。
儋州偏远,此次出行又不能大张旗鼓,一路上的苦楚可想而知。李琼烟倒是还好,在边关三年,早就习惯了舟车劳顿的生活。若不是因为她是女人,此刻她因该骑在马上。
谢祈便不同了,自小生活在皇宫,除了吴棝叛变时出过宫,这是他第一次接触外面的世界。
此次微服出访也不全是谢祈一意孤行,中间也有重要的考量。当地富商打压佃农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朝廷也多次派遣中央官员前去查看,可无论是谁前去,回来都异口同声的说是刁民贪婪,想要更多的耕地违反了原本和地主的契约。若不是这次佃农引起的动乱刚好被跟随主办官员前去儋州的蓝侍郎发现,谢祈也没有机会知道这份隐情。
显而易见的是,中央官员立场已经出现偏向,与当地的富商为伍了。要知道,在京城里面生活这么久的大臣们无一不见过世面,但依旧愿意为地主遮掩,可见报酬之高。
儋州已经出现了严重的贫富差距,这也是谢祈心惊的。儋州如今已经像是一个巨大的窟窿,任谁走近都会掉进去。掉进去的人成为一个巨大的集体,将这个窟窿越挖越大,让更多的官员加入他们,拓展自己的势力。
朝廷没有可信的主办人了,谢祈只信自己,他决定亲自前去看看。正因如此,接到微服出访的消息后,李琼烟立即通过手中的情报网将京城各路消息垄断,任哪一个在京官员都妄想与儋州通气。
除了战时李琼烟需要调度领兵之外,昭仪这个身份不过是让她领导林家更加顺理成章,总的来说她并不忙。因此,这几年李琼烟已经接手当年林栎建立的情报网,将军务大致移交给郑玄和季钦。林家的情报网已经做到遍布各地,因此儋州动乱李琼烟也是知道的。
在李琼烟迅速的安排下,儋州知府并无察觉此时正有一小支打着林家旗号的商队正在前往儋州。
李琼烟与谢祁共坐一辆马车。一个时辰左右,烈日当空,谢祈越发觉得头晕恶心。正值夏季,身上厚重的衣服闷得慌,谢祈难耐的靠在马车里,眉头轻轻皱着。
李琼烟看了他一会,突然想起来身为一个妃子好像要为陛下排忧解难,于是把帘子挂了上去,让凉风吹进来。又吩咐齐伯找来凉水倒在手帕上,递给谢祈。
“嗯?”谢祈见状,不知李琼烟要干嘛。
李琼烟的手并没有放下,“陛下,擦擦脸上的汗吧,或许会好些。”
谢祈心下了然,李琼烟没有这个经验。若是张贵妃此刻在他身边,定是亲手为他擦拭。不过谢祈也没有说什么,接过帕子盖在脸上,顿时清爽了不少。
儋州虽然偏远,却也不算边疆地带。经过几天的适应,谢祈已经习惯这样赶路的强度,齐伯也安排加快脚程。众人一路北上,约莫十天的路程就抵达儋州。
此时的儋州流民遍地,路上随处可见乞讨的人。有些是带着孩子的女人,一不小心就会被抢了去,将孩子发卖;有些是遍体鳞伤的男人与老人,争着抢着要那几枚铜钱,打成一团。
谢祈见状,神情微愕,不由地看向李琼烟。可对方却没什么反应,只是看着街边发生的事情,淡淡的。
在她的印象里,多年前就这样了。算来算去,她好像也有十年左右没有回来了,不曾想竟是一点也没变。
一样窒息。
李琼烟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默默跟在谢祈身后,没有注意到他的眼神。
一行人继续往前走。
此次出行谢祈没有声张,就是为了看看民间真实的样子。一行人绕过儋州府衙,在平安客栈下了蹋。由于穿着朴素,谢祈身边也只是跟着两个随从,其他的侍卫已经化为便衣,客栈的老板并没有热情迎接。不过这样的环境下,能够付钱住客栈的多半也不是穷人,所以照顾还算周到。
谢祈借着房间的窗户看向街边的乱象,对着身后的齐伯吩咐道:“通知便衣,我给他们三天的时间摸清儋州各世族的那些盘根错节。我倒要看看,在这穷乡僻壤的地方,他们凭借着什么屹立不摇的富甲一方。”
齐伯隐约感受到了谢祈言语中的怒气,应了一声,退了下去。走到门口却突然停下,问到:“此次出门在外,公子化名什么?”
谢祈顿了一下,眼睛低低的垂着,良久才说道:“便用奕怀的姓吧,林羽庚。”
羽庚是先帝赐的字,说起来还有林老将军的一份心思。羽为洁白羽毛之意,期许谢祈能够保持纯洁的赤子之心;庚为天干中的第七位,正是谢祈在皇子中的排名。
无端想起林奕怀,齐伯微愣,却也没有多问,闻声便退下了。
谢祈无声地叹了口气,生怕这口气太彻底,真的让自己放松下来。他拉上窗户,刚想坐下喝一口水,门外又响起一阵敲门声。
敲门声简短不犹豫,谢祈隐约听出了是谁在敲门,起身去开门。果不其然,门一打开,他就看到李琼烟从容地站在门前。透过那一层一层的裙襦,谢祈甚至都能想象她的背脊挺得多直。
身为妃子见到皇帝,却不见李琼烟低眉顺耳的姿态,仿佛这几年待在皇宫内并没有将她身上那股精神磨灭。谢祈不由得五味杂陈,见她还是一如之前那样,一边庆幸她保持着令人敬佩的风采,愧疚感却不知为何油然而生。
这些思绪也仅仅在谢祈的脑海闪过,片刻之间的功夫罢了。李琼烟对上谢祈的眼神,屈膝行了一个礼,说道:“公子,妾身有个不情之请。”
谢祈看着门外人多眼杂,便拉着李琼烟进了门,转身合上。李琼烟将手往袖子里缩了缩,又道:“此次跟随公子来儋州,一是为了帮助公子,二来……若公子允许,妾身想回家看看。”
谢祈自然知道她此行的目的,只是目光落在她手上的动作有些心生烦躁,不过也是按耐住了。他尽力抚平不自觉皱起的眉头,温声道:“这是自然。”
李琼烟见他一口应下,不禁露出感激之色,道了声“多谢公子”,便往房门走去。手刚搭上门闥,不料身后传来男人不容置疑的声音:“我陪你一同去。”
谢祈早已转过身看着她。
李琼烟本想拒绝,结果谢祈根本没给他机会,紧接着说道:“我知道,当初是奕怀将你带去京城的,如今他离开了,我自然应该替他去看望一下你的父母。”
李琼烟胸口一滞。
她从来没有对谢祈提过她与她父母之间的关系,只有林奕怀知道他们之间并不好。如今,李琼烟也不想多嘴与谢祈解释,左右她也摸不准为何他执意要与自己一同前去。
没有办法,李琼烟只能再次道谢:“多谢公子体恤,我们何时启程?”
“明日吧,今日赶路你也累了。明日我让齐伯备礼,我们一起去看望你的父母。”
“是。”李琼烟没再多言,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