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翎与西炎的战争依然持续着,好似这场战争就没有尽头一样。可若有一方妥协归降,那么战火就会立马止戈。可若两方都不愿放弃,那这场战争会一直继续下去。
初春时,赤水丰隆再次发兵皓翎,战争持续了几天几夜后,赤水丰隆又一次败于蓐收。
战争,又陷入僵持。
仲春月末,阿念本想去皓翎军营探望蓐收和意映,可皓翎却忽然来信,颉喆高烧不止,宫里的医师们开了药方却不见起效,再后来,颉喆连药也不愿意喝了。每每烧到头昏迷糊时,嘴里都会叫喊爹娘。
阿念担心至极,连夜启程从清水镇赶回了五神山。
在去宫殿的路上,阿念嘴里一直絮絮叨叨着,责备颉喆不懂事,让人担忧。可到达颉喆的寝居时,看见他胀红的小脸,神志不清地躺在床上,阿念当时就没了脾气。
阿念平心静气地踏进寝居,在握住他发烫的手时,眼里溢满了心疼。
阿念(皓翎忆)他断了多久的药了?
一旁的侍女行礼:“回殿下,颉喆公子从前日起就不喝药了。”
阿念(皓翎忆)为什么突然就不喝药了?
侍女说:“公子说药太苦了,他不喝。宫里的人也都劝了他,连陛下都亲自来看了他,并叮嘱他一定要按时喝药,可公子还是不愿意喝药。”
阿念让侍女去厨房煎药,又命宫庭里的医师再来为颉喆诊断,医师摇头叹气,说:“还是老样子,没有丝毫好转。”
颉喆在床上不安地翻动着身体,嘴里喃喃着又开始唤起了爹娘。阿念瞅着颉喆那张好像被火焰烘烤了似的脸,她略微抬起手来,心里真想给颉喆一耳光。她又气又疼惜,可又无可奈何。
从清水镇离开时还是深夜,现在已是翌日时的夕阳西斜,霞光万道。
侍女熬好了药,正要送过去,就碰到长安跑进了厨房,拦住了侍女的去路,长安指了指侍女手里的药碗,说:“你下去吧,这药我送去。”
侍女有些不放心地盯着长安,她把药碗牢牢握在手里。长安故抬头挺胸,很傲慢地看着侍女,以命令地口吻,道:“怎么?我的话,你也敢不听?把药给我!”
侍女心惊,连忙垂下头,唯唯诺诺地把药递到了长安的手里。
长安把药一滴未洒地端进了颉喆的寝殿,阿念已经伏在床沿,睡着了。长安取来一件外袍给阿念披上,阿念却迷迷糊糊地从睡梦中醒了过来。
阿念(皓翎忆)长安?
阿念眼里闪过一丝诧然,她没想到竟是长安把药端来了。长安正要给颉喆喂药,听到阿念的声音,他转头望向娘亲,长安原本淡漠的脸,当即露出微笑,说:“娘,这种事我来就行,不用麻烦别人。”
阿念把外袍收了起来,回到床榻前时,颉喆喝进嘴里的汤药全都从嘴角溢出来,长安忙用衣袖擦掉颉喆嘴角和颈项上的药汁,他难过地望着阿念,说:“娘亲,表哥怎么不喝药啊?他病成这样,爹回来了,会不会为他难受?”
夜晚,月明星稀,微风拂过万紫千红。阿念望着窗外数万星辰的天穹中那轮皎洁的明月,她心里暗叹,只可惜她不懂医术,也不懂要如何去帮到颉喆,关键时刻她也只能眼睁睁看着颉喆被病痛折磨。颉喆怕是不只是单单的发烧,他可能是想爹娘了,他在无数个夜晚里梦见爹娘,在无数个白昼里,一点点想念着,一点点形成了病。
但垂下眉头时,她又想起了相柳,若是相柳在,可能会好办些,毕竟颉喆是相柳这个舅舅宠着长大的,他也特别喜欢这个舅舅,若是听到相柳的声音,颉喆会不会从昏迷中醒来?
长安在颉喆的额头上敷上热毛巾后,就仰在榻上睡了过去。大殿里,灯烛辉煌,殿外廊檐下风铃随风飘荡,声音清灵悦耳。阿念给长安盖了条毯子,她继续坐在颉喆身旁,守着他。
半夜时,相柳化作防风邶的装束,骑着天马回到了五神山。
殿宇外晚风徐徐,夜静无声。防风邶一头银冠束墨发,一袭锦绣白衣,从稀疏的花木中穿过,白色衣袍好似一片雪花凝成,走在月光下更加皎洁无暇,清晖映射。站在昏暗的殿门前,他浑身都好像散发着光芒。
阿念合着眼,她脑袋往下一垂一垂着,整个人快要载到在地时,防风邶连忙伸手扶住了她。阿念被惊醒,她揉了揉眼睛,看清眼前人后,阿念当即欣喜若狂地抱住了防风邶。
阿念(皓翎忆)你怎么回来了?
阿念将声音压得很小声,防风邶搂住她,笑着说。
防风邶本来是想昨日和你一同回来的,但有些事耽搁了一下,处理完了,我就立马赶回来了。
防风邶开始检查起了颉喆的身体,又拿起那碗没有喂完的药,喂给了颉喆。不到半秒,药就从颉喆嘴里溢了出来。防风邶抬起手,手心里慢慢浮出无数点白光,随着白光越来越多,防风邶将它们聚拢到一起,凝成了一片洁白的霜花。防风邶将霜花贴到了颉喆的颈项间,霜花散出的寒气由着他的脖颈向上下蔓延扩散去,片刻后,寒气和颉喆身上的火热相融,他浑身的温度立马平衡了。
阿念(皓翎忆)好了吗?
阿念伸手探了探颉喆的额头后,她脸上的忧虑随即消散。
阿念(皓翎忆)没想到,用冰冰一下,他就好转了啊。
阿念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防风邶笑而不语,他拉着阿念向着一张木榻走去,正瞧见长安正在榻上睡得香甜。
防风邶神色隐晦不明地盯着长安,问。
防风邶他怎么在这里睡着了?
阿念(皓翎忆)他和我一起守着颉喆来着。
防风邶走近几步,他伸手想要去抚摸一下长安的头,可他却久久踌躇着,最终只是将长安从榻上抱起。防风邶轻手轻脚地抱着长安,进入了偏殿,将他放在床上,盖好被子后就离开了。
阿念拉住防风邶,说。
阿念(皓翎忆)你没把他弄醒吧?
防风邶他要是醒了,恐怕得哭了。
阿念抿唇一笑,说。
阿念(皓翎忆)对啊,他可是从来没被你抱过。要是真见到这一幕,都不知道他会哭成什么样子。
防风邶淡漠地盯了一眼进入偏殿的门,说。
防风邶我说是被我打哭。
阿念的脸色一沉,转头一想,又觉得防风邶就是刀子嘴豆腐心,阿念微微一笑,说。
阿念(皓翎忆)我不信,你就这么狠心!
防风邶眼帘低垂,阿念走近他,幽幽道。
阿念(皓翎忆)防风邶啊防风邶,你其实也是舍不得对吗?他可是你目前唯一的孩子,你哪有不心疼的。
防风邶默默无言,他走近颉喆,在颉喆的床边坐了下来。阿念站在殿中央,看着防风邶在一旁矮小柜子里翻找着,从柜子里拿出一瓶清热解毒的药丸,倒出一粒,喂进了颉喆嘴里。
阿念笑了笑,小声道。
阿念(皓翎忆)夫君,颉喆明日会有好转吗?
防风邶抬眸看了一眼远远站着的阿念,说。
防风邶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阿念又走近几步,说。
阿念(皓翎忆)我问,他明天会好吗?
防风邶蹙眉,他一手笼在耳畔,说。
防风邶听不见!
阿念有些气,她跺跺脚,几步走到防风邶面前,嘴唇凑近防风邶的耳朵,低吼了一声。
阿念(皓翎忆)你聋啦!
防风邶嘴角上扬,一手拽过阿念的手腕,阿念冷不丁地被他拉进了怀里,她搂着防风邶的脖子,坐在了防风邶的腿上,防风邶的手摁着她的后脑勺,将她慢慢靠近自己,阿念的脸上立马泛起一抹霞色,她推了推防风邶,说。
阿念(皓翎忆)别闹,颉喆还在这里睡着呢,要是把他弄醒了,可就不好了。
防风邶没有放开阿念,他笑意浓浓地盯着阿念,说。
防风邶放心,我不会让他醒来的。
颉喆的周身被防风邶下了禁制,这样就算外界变得天翻地覆了,只要防风邶设下的禁制还在,颉喆都不会受到任何影响。阿念被防风邶搂在怀里,他尽情的吻着阿念。可阿念一看到颉喆的脸,一想到他们竟在孩子的寝居里你侬我侬的,她就难掩羞涩。
阿念(皓翎忆)哎呀,好了,我实在是……太荒唐了。
阿念推开了防风邶,起身离开。防风邶瞧她娇羞的样子,他忍俊不禁。
防风邶都成亲这么久了,你还是那么容易害羞。
阿念回头瞪着他。
阿念(皓翎忆)相柳!
阿念(皓翎忆)你笑我!
阿念跺了跺脚,气呼呼地看着防风邶。防风邶伸手探了探颉喆的额头,体温正常,防风邶也就放了心。阿念转身就要离开宫殿,防风邶手疾眼快地去拉住了她。
防风邶就在这里歇一夜吧,省得明日还要从含章殿跑过来。
阿念倔强地抽开手,说。
阿念(皓翎忆)我才不要!
防风邶那你想怎么样?
阿念默默看着他,思忖了一会儿,说。
阿念(皓翎忆)每次都是你欺负我,我要欺负回来。
话落,阿念弯下腰去,轻轻咬住了防风邶的脖子,这个动作停顿了片刻,阿念探起头,看着防风邶,问。
阿念(皓翎忆)疼吗?你以前就是这么咬我的。
防风邶眉眼带笑,说。
防风邶我可比你凶残了许多。你这不痛不痒的,什么感觉也没有。
阿念的手下意识护住了脖子,虽然她知道防风邶不会咬她,但心里还是有些余悸。防风邶微微一笑,眼波中倒映着灯火明媚,还有令他心为之一动的阿念。他伸手握住了阿念的手,轻轻揉摩着她的手。
防风邶放心,你是我夫人,我自是舍不得伤你。
阿念(皓翎忆)嗯,你要是咬我,我也没多怕。
防风邶拥着阿念,坐在了木榻上。阿念像是生怕防风邶跑了似的,她双手死死环抱着防风邶腰,脑袋钻进了他宽敞的衣袍里,紧贴着他的胸膛,耳畔是他心腔里铿锵有力的心跳声。防风邶满脸笑容,衣袖笼着她的背,他也闭上了双眼。
翌日清晨,阿念正靠在榻上还没有醒来,床上就响起一阵咳嗽声,吵醒了她。阿念睁开眼时,身旁空无一人。颉喆掀了被褥,从床上坐了起来。阿念忙下榻,走到床边坐下,颉喆揉了揉眼睛,在看到阿念的那一瞬,他还以为是自己睡糊涂了,可眼前的人越来越清晰,颉喆用手指戳了戳阿念的胳膊,不是幻觉,颉喆立即扑进阿念怀里,哭喊道:“舅娘,舅娘,你们这几日去哪儿了?我一个人在这宫里,我害怕。”
颉喆趴在阿念的怀中,呜咽着。阿念微微笑着,一只手轻轻抚着他的背,安抚着颉喆。偏殿里的长安也被颉喆的哭声吵醒,他一出来,就噘着嘴,没好气道:“你哭什么?吵到我了!”
阿念横了长安一眼。
阿念(皓翎忆)长安!天都亮了,你也该起床了吧!
长安心里不舒服极了,娘亲这么护着颉喆,他心里就更难受,刚想要在阿念那里委屈的哭诉一番,就看到防风邶从殿外端了药和早膳进来。
长安默默退去一道纱帘后,不敢吱声。防风邶一眼就看见了长安,他冷声道。
防风邶畏畏缩缩地躲在那里干什么?出来。
长安垂着头,像是刚犯了错一样,他闷着头从纱帘后走了出来。防风邶将早膳放在了桌案上,给颉喆把药端到了他的手里。颉喆半天不喝药,防风邶亲自喂他,他也别开头,坚决抗拒着那碗药,道:“药太苦了,我喝了太多药,不想喝了。”
防风邶脸上没有任何要发怒的表情,他耐心,温和地说。
防风邶你如果不想整日都躺在床上,哪儿也去不了的话,就把药喝了,等身体好了,你就可以下地跑了。
颉喆依然歪着脑袋,不喝药。防风邶笑了笑,轻声道。
防风邶你要是把这碗药喝了,我就教你射箭,防风氏最出名的,便是箭术,你娘来不及教你,我来教你。
颉喆这才看向了防风邶,他想到娘亲离开的那一日,决绝果断。在一片夕阳下,意映边骑上了天马,边对颉喆叮嘱:“娘要去军营里找你爹爹了,你在五神山要听舅舅和舅娘的话哦,不可以调皮捣乱。”
颉喆眼含泪光,眼前是他娘亲离开时的画面,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的爹娘还没有归来,那副离别的画面在他眼前支离破碎。颉喆拿起碗,喝了药,一滴未剩。他心里有点埋怨,娘亲当初为什么不带他一起走?可一想到五神山还有疼爱他的舅舅和舅娘,他也就没什么可怨的了。唯一不好受的就是,因为自己夺走了原本属于长安的那些温暖的爱。
一瞬后,颉喆内心所有的怨啊内疚啊,都渐渐淡去。他笑着说:“舅舅,我喝完了,你答应我的,要教我射箭。”
防风邶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说。
防风邶好,等你身体好了,我就教你。现在先吃饭吧。
颉喆下了床,防风邶拉着他坐在了桌案前。长安魂不守舍地目睹着这一切与自己格格不入的温馨画面,他想离开,防风邶叫住了他。
防风邶去哪?坐下来,吃饭。
阿念拉着长安,坐了下来。长安默不作声,他现在已经没多么在乎自己的父亲到底是如何看待他的了,他埋头专心吃完饭后,什么话也没说就离开了。阿念看着长安走远的身影,心里暗叹:完了,长安已经彻底不理会自己的亲爹了。
在希望中看不到希望,只是一次次失望时,人都会选择慢慢去放弃那满心的期待,心坚定了,顽强了,从前什么都渴望,现在就把自己变得什么也都不渴望了。
用完早膳,颉喆硬嚷嚷着自己身体好得差不多了,要让防风邶教他射箭,无奈之下,防风邶答应了。
阿念坐在廊檐下,看着防风邶教颉喆射箭的姿势,颉喆在防风邶指导下搭弓拉箭,防风邶在他身旁说。
防风邶你只需要记住这句口诀,身端体直,用力平和,拈弓得法,架箭从容,前推后走,弓满式成!
果然,颉喆按照他的话一步步将射箭的姿势做了出来,颉喆手一松,箭矢破风而去,可却只射中了箭靶边沿,并未正中靶心。
防风邶拍了拍他的肩,说。
防风邶身体放松,不要紧张。
颉喆点点头,连射了好几箭,手开始发抖,箭任未射中靶心。颉喆开始气馁,可又不甘放弃,他坚定不移着,继续练习。防风邶走到走廊下,坐在了阿念身旁。阿念双手撑着下巴,目光很认真的看着颉喆那边。
防风邶阿念。
闻声,阿念侧过身来,面向防风邶端坐着,防风邶轻轻一笑,说。
防风邶想什么呢?想得那么入神。
阿念(皓翎忆)什么也没想,只是突然有点感叹,时间过得好快,我们已经成亲十几年了,孩子们也长大了。
防风邶看向颉喆的方向,叹道。
防风邶是啊,挺快的。他们都长大了。
在五神山的日子一点点过去,也代表着与相柳在一起的时光在慢慢地减少,到最后也会越来越短暂。平日无事时,防风邶会继续教颉喆射箭,阿念时常会去皓翎王那儿,陪他下棋看书,喝茶聊天。有一天,蓐收又向皓翎王发来了战报,西炎军节节败退,蓐收大胜。皓翎王却没有多么喜悦,他盯着棋盘,说。
皓翎少昊这场战争,打得太久了。
阿念为皓翎王倒了杯茶,说。
阿念(皓翎忆)蓐收有实力让赤水丰隆大败,不如让蓐收速战速决,这样也免了五神军兵力过度折损。
皓翎少昊不行,我还在等。
阿念困惑不解地看着父王。
阿念(皓翎忆)等什么?
皓翎王淡淡道。
皓翎少昊等一个时机。
阿念愣怔片刻,她很想问皓翎王,他等待的那个时机,是玱玹吗?可她又不敢。她此刻应当选择闭口不言,按照阿念的路来走,她对皓翎王最终的抉择是一无所知的,若她现在问了那个问题,难免会让皓翎王起疑。
阿念正发呆,皓翎王默默看了她一瞬,说。
皓翎少昊等战事结束,我让人去辰荣军营,招安洪江。
阿念瞪大眼地看着父王,她立马拒绝道。
阿念(皓翎忆)不行父王,那是不可能的。洪江是不可能归附皓翎的,他一心坚持要守着辰荣军到最后一刻,谁也劝不动。
皓翎少昊那相柳呢?
阿念眼眸黯然。
阿念(皓翎忆)去意已决!
皓翎王捏着茶杯,语气有丝怒气。
皓翎少昊那你呢?
阿念将眼底下的凄然掩饰起来,淡然一笑道。
阿念(皓翎忆)我没事,等着收尸就行。我答应过他,不管他做什么决定,我都不阻拦。再说了,父王你不是也说过吗,只要勇敢的喜欢了,在一起了,没留遗憾就行了。
皓翎王闭了闭眼,神情悲怆。
皓翎少昊我当时,或许错了。
阿念站起身,问。
阿念(皓翎忆)父王,你这是什么意思?您一向支持我,如今怎么就变了。
皓翎王自己跟自己下起了棋,沉默片刻,他才开口说。
皓翎少昊当初,我只不想让你伤心难受,所以你说什么,我都答应。如今看来,当时就不应该什么都依着你,现在想想,我宁愿你一直喜欢着玱玹,至少到最后,你可以嫁给玱玹做王后,至少你可以继续无忧无虑下去。
阿念(皓翎忆)即便年少时,对玱玹是有那么几刻动了心,可那也是过去的事。我放下了,就要有新的开始。
说完,阿念转身离开。走出殿门时,一抹白影如风吹过,隐匿到了墙角。阿念也隐隐感觉到有人一闪而过,她四周望了望,并没有发现任何人。她松了口气,往含章殿去。皓翎王眼里一片死寂,他目光盯着一扇窗,说。
皓翎少昊既然你什么都听见了,不如站出来。
窗外的身影飘闪至朝晖殿,防风邶向皓翎王欠身行礼。皓翎王对防风邶也没了往日的温和,他冷淡地看着防风邶,说。
皓翎少昊我刚刚对阿念说的那些,你都听见了。你有什么想说的没有?
防风邶面无表情地说。
防风邶若阿念愿意,我立马与她和离。
皓翎王叹了口气。
皓翎少昊她不愿意,但我想问你,若我招安辰荣军,你答应吗?
防风邶不答应。
防风邶的回答干脆果断,没有丝毫犹豫。皓翎王有些头疼地看着他,问。
皓翎少昊难道为了阿念,你也不愿?
防风邶辰荣军誓死不屈,这是辰荣军最后的尊严。
皓翎王的一颗心一直向下沉,再次认真问。
皓翎少昊没有余地可留?
防风邶一心赴死,并无余地。
皓翎王沉默了下来,听到防风邶一次又一次的回答,已经将他原本所期望的全都消灭。可内心深处他又觉得相柳这么做,值得任何一个对手去敬重。但身为一个父亲,他又心疼阿念,相柳若死了,阿念会不会也……不想活了?这个问题,在皓翎王心头形成了一根刺,他害怕阿念会随相柳而去,所以他必须为阿念做下一个决定。
皓翎少昊我本想试着招安你们,可经你的一番话后,不会有任何好的结果。我不想让自己的女儿因你而痛苦,如果你能明白作为一个父亲的爱女心切,如果你能谅解我的苦楚,我希望……你能和阿念好好商量商量,你作为她的夫君,要为她日后的幸福有所考虑,她若执意不愿和离,那我请你狠下你的心!
皓翎王亲自为防风邶倒了杯茶,他已经为了自己的女儿把自己的身份自降了一段,为的就是防风邶能答应他的请求。防风邶垂着眼眸,看着手里的那杯茶,好似一口深不见底的枯井。他手里拿着茶杯,身形飘忽不定地走出了朝晖殿。
恩义和情意到此刻,他必须舍其一。可他到底要怎么办?才能舍下?
“砰”地一声,防风邶手里的茶杯瞬间破碎,他的手微微颤抖着,没有流血也感觉不到任何疼痛。可心却好似滴起了血。
防风邶站在含章殿外的廊道里,脑海里全是皓翎王说的那些话,想着想着,他突然摇头苦笑起来。
如果当年,阿念没有遇见他,她是要嫁给玱玹的,继续过着她开心快乐的日子。而不是嫁给了他这种连结局都注定好了的魔头,让她每夜每日都过着提心吊胆,惶惶不安的日子。
阿念(皓翎忆)夫君,你站在这儿干什么?
听到阿念的声音,防风邶立即恢复平静,他静静地看了阿念一瞬,然后将她搂进怀中,紧紧抱住她。
防风邶阿念,我不后悔,可我又后悔。
他不后悔娶了她,可又后悔娶了她。不后悔,是因为从与阿念相遇,相识,相知相爱,他们在一起的点点滴滴,让他做出的决定,从未悔过。后悔了,也是自己给不了阿念未来,给不了她平稳的生活,一旦他死了,阿念必定痛不欲生。防风邶的手紧抓着阿念衣袖,第一次他默默地流了泪。阿念则是一头雾水,根本就不知道防风邶发生了什么,为何突然要说出这句话来。
阿念抬起手,抱住他。
阿念(皓翎忆)你刚刚在说什么呢?
防风邶暗中隐去泪水,放开了阿念,说。
防风邶没事,没事。
他一脸若无其事的样子,真的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样。
可阿念却有一种忐忑不安的感觉。
阿念(皓翎忆)当真没事?我感觉怪怪的。
防风邶笑了起来,他揽住阿念的腰,带着阿念进了含章殿。
防风邶我能有什么事,你别多想。
阿念点点头,是觉得自己想多了。她打消了心底的疑团,心安了下来。
阿念从檀木柜里拿出了一个花朵形的藤篮,里面装着针和丝线,还有一条蚕丝绸绢,绢布上已经绣好了一只玄鸟,还有半边未绣完的百花图,阿念执起针线,继续一针一线地绣了起来。防风邶怔怔站在窗前,脑海里挥之不去的还有阿念对皓翎王说的那句话。
原来,在阿念没有认识他之前,她一直喜欢的是玱玹!
防风邶深思片刻,将头一晃,不想再继续想下去。他回身时,阿念正坐在一道屏风后,绣着百花图。防风邶走到屏风后,看着她手里的玄鸟百花图,问。
防风邶你绣这个干什么?要送给谁?
阿念抬眸看了他一眼,笑着说。
阿念(皓翎忆)等我大功告成之后,你就知道了。
防风邶没有再追问,沉默了片刻,他轻轻唤道。
防风邶阿念……
阿念抬起头,看着他。防风邶犹豫了一下,等他下定决心要告诉阿念时,阿念突然起身离开,她捂着肚子,趴在了窗台上,发呕起来。防风邶盯着她痛苦难受的样子,心里如刀绞。防风邶眼眶微微发红,手微微发颤地扶起了阿念。他有些心神不宁地看着阿念一时苍白的脸色,问。
防风邶你……又有了?
阿念(皓翎忆)我……
阿念刚想要说话,体内一股酸涩,又让她忍不住作呕。防风邶一时不知是该欢喜还是该悲伤。阿念拍了拍心口,缓了过来。她看着一脸淡漠的防风邶,说。
阿念(皓翎忆)你……你不开心吗?
防风邶没有,很开心。
防风邶轻轻抱住了阿念,心情五味杂陈。阿念怀上长安时,防风邶每日都欢喜着,期待着长安降生。可这一次,阿念再次有了身孕,他已经没了先前那番喜悦,有的只是心里苍凉悲凄。他本想和阿念提起和离的事情,可依目前情况来看,他不得已打消了和离的念头。
阿念怀了孕,他不能在这个时候刺激到她。
静安妃在阿念怀起长安时,做了数十件衣服,还有好几件崭新的衣服,长安都没有用上。静安妃省时又省力,把那几件新衣服叫人送到了含章殿,又命人带了一些玩具,放到了含章殿。皓翎王这几日都愁眉不展的,阿念去看他时,他也闭门不见了。
长安得知娘亲有了小宝宝后,他天天围着娘亲转,时不时会问,“娘亲,你希望是弟弟还是妹妹?”
阿念也会笑着反问。
阿念(皓翎忆)那你希望是弟弟还是妹妹呢?
“我当然希望是个妹妹,我才不要弟弟,万一他跟颉喆一样讨厌,就不好了。”
阿念掩唇笑得前仰后合,说。
阿念(皓翎忆)你呀,还真记恨上了你表哥了。
长安双手环抱,傲气道:“哼,谁叫他每次都缠着你们。”
阿念没再言语,她悠闲地躺在了海棠花树下的摇椅上,闭上了眼睛,享受着午后的宁静,阳光的温暖。
不知过去多久了,等阿念再次睁开眼时,她的身旁已经放了一张小小的几案,上面放满了瓜果和糕点。阿念还以为是长安放的,结果就看到防风邶就坐在她的另一旁。阿念想到,她怀长安时,宫里的医师说糕点里放了很多杂七杂八的调味剂,就怕影响到胎儿,就叮嘱防风邶,让他不要她碰那些糕点,防风邶听了,将她所有的零嘴都藏了起来,一概不许碰。
阿念(皓翎忆)你不是听宫里医师的话,不让我碰这些糕点吗?
防风邶就算不让你碰,你也会偷偷摸摸的去拿来吃,不是吗?
阿念一时语噎,尴尬不已。她记得,当时防风邶让宫人把糕点藏起来后,她一到嘴馋的时候,就会趁月黑风高时,偷溜出含章殿,跑去厨房东翻西找,有时候还会碰到小夭和意映,她们也是偷摸着跑出来找零嘴的。三个人一起偷拿走了厨房所有的糕点,偶尔会藏在承恩宫一处偏殿的庭院里偷吃,还有时会趁夜跑去五神山脚下的海边,捞鱼拿来烤。三人在海边吃着烤鱼,聆听着从大海的远方传来的鲛人歌声,她们说说笑笑着,一整天就这么有趣的过去了。
往昔美好的回忆尽显眼前,阿念不禁心头一酸,一滴眼泪从眼角坠落。防风邶帮她擦掉眼泪,问。
防风邶好好儿的,你怎么又哭了?
阿念吸了吸鼻子,哽咽道。
阿念(皓翎忆)我想姐姐和意映了。也不知道她们过得好不好?
防风邶拥住她,安抚道。
防风邶放心,她们过得很好,不要担心。
炎夏来临时,阿念就跑到了漪清园去避暑,园子里放养着许多水禽,仙鹤,鸢,白鹭,鹫,鹞等及其它水禽都在这园子里。听说这座园子是父王的第一任妻子西陵珩喜爱的地方,也是小夭爱来游玩的地方。阿念坐在水池畔,迎着凉风习习,看着几只仙鹤和几只鸳鸯在水中央戏水。阿念侧躺在榻上,一手撑着脸庞,发起呆来。
整日无所事事下去,阿念只觉得自己快要变成废柴了,她拿出了小夭给她留下的一本医经,看了起来。医书里面不仅记载着能治病救人的药材,也有写着各种各样的毒草毒药,还有研制毒药的方法步骤。阿念一时来了兴致,本想自己也来亲自动手,制作毒药时,又想到自己现在身体不便动那些有毒的东西,她就悻悻打消了这个念头。
小夭也喜欢研制各种各样的毒药,她灵力低微,遇到危险时,就会拿出毒药来对付敌人。阿念一边看着医书,脑海里就会想起小夭研究毒药时的那些画面。一整天下来,医书没有看完,几日下来后,这本医书已经被她快翻烂了,有些制药的方法,她也已滚瓜烂熟。
时间时快时慢,阿念无事时,只觉得时间很漫长,可防风邶一带她出门游玩,她就会觉得时间就如白驹过隙,一晃就又过去了一年多。阿念的肚子越来越大,身体越发沉重,可越到这个时候,她的心情就越烦乱。一有不顺心的事,她就忍不住乱发脾气。防风邶时常打趣她,这次怀的一定是个脾气不好的坏孩子。阿念倒是真怕自己情绪不稳,影响到了腹中的胎儿,她就开始克制情绪,努力让自己心态平衡。宫里的人嘱咐她喝安胎药时,她都不再像往日那般,把碗摔了也不会喝药。她现在心里想着,为了这个孩子,再苦的药,她也要喝!
可刚喝了一口,她就吐了。她吐着苦涩的舌头,欲哭无泪地拉着防风邶的手,说。
阿念(皓翎忆)太苦了,我实在是喝不下去了。
防风邶却只是淡淡地说。
防风邶良药苦口利于病!
阿念摇头晃脑着,说。
阿念(皓翎忆)可我也没有病啊,我不想喝。
防风邶盯了一眼被苦药折磨得难受的阿念,然后拿走了药碗,说。
防风邶不喝就不喝。
防风邶速拿来了一块蜜糖,喂进了阿念的嘴里。
防风邶还苦吗?
阿念甜甜笑着,说。
阿念(皓翎忆)不苦了。
晚上,皓翎王让侍者把阿念叫到了朝晖殿。皓翎王倚在偏殿中的御榻上,阿念穿过一重重纱帘,来到了皓翎王的面前。
阿念(皓翎忆)父王。
阿念轻唤了一声,皓翎王抬眸看着她,他满眼怆然,一时不知从何说起。他无奈的叹了口气,闭上眼睛,良久后他又睁开眼,深长的又叹了口气,好似做了个很重要的决定,他才开口说。
皓翎少昊防风邶告诉你了吗?
阿念一脸茫然。
阿念(皓翎忆)什么?
皓翎少昊和离。他告诉你了吗?
阿念一听,她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皓翎王,她笑了笑说。
阿念(皓翎忆)什么和离?你跟防风邶说了什么?
皓翎王站了起来,他看着阿念,说。
皓翎少昊那是我一年多前跟他提起的,他没有告诉你?从来都没有?
阿念心一沉,有些不知所措。她愣怔地盯了皓翎王许久许久,她努力让自己心如止水。阿念后退几步,转身就冲出了纱帘,一路跑回了含章殿。她扶着含章殿的门框,喘了口气,肚子也在隐隐作痛,阿念用灵力护住了肚子,疼痛渐渐没了。她强忍着眼泪,心不在焉地走进了含章殿,坐在了榻上。
难怪,当时的防风邶整个人那么奇怪反常,她怀孕时,他没有半分笑容,用着一种很悲哀的目光看着她。可阿念没有任何疑心,还以为防风邶只是高兴得已经不知道什么才是高兴了。
阿念面带愁容地枯坐着,防风邶走了进来,她也没有注意到。
防风邶你怎么了?
防风邶看她六神无主的样子,有些担忧地握住了她的手。阿念愣愣地看向他,她想把很多疑问都问出口,可是……如果真的问出口了,那么是不是就代表着,她和防风邶就要结束了。
阿念抓住了防风邶的手,放平心态,她笑了笑,说。
阿念(皓翎忆)我没事,我……有点困了。夜已深,歇下吧。
防风邶扶着阿念到床上躺下,为她盖好被褥。转身就去到了一张榻上躺了下来。阿念侧着脑袋,眼泪悄无声息地落下。防风邶的目光一直注视着阿念的背,心里有着无数个疑问,他想要知道答案。
他想问阿念,你以前喜欢的人是玱玹吗?他想问阿念,现在还念着玱玹吗?他想知道,他和玱玹,到底谁更重要。他想知道,她的心里,到底住着谁?是他还是玱玹?
可这些问题,最为致命。他不敢问,他将这些无法问出口的问题掩埋在心头。
三更半夜时,防风邶还没能安然入睡。他从榻上爬起,来到了阿念的床前坐下,防风邶施展妖力,探入阿念眉心,在妖力快要彻底探进她识海时,他松了手。脑海里的记忆是每个人最隐秘的,他不该用这种手段去得到他想要的答案。
他几番思量后,还是决定等阿念日后自己开口告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