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时,阿念从噩梦中惊醒。她猛地从床上坐起,额间满头大汗,脸色煞白。阿念浑身轻轻发颤,坐在床上缓了许久。
刚刚那场梦,比之前的那些梦还可怕,不仅可怕,还令人椎心泣血,刺心裂肝。
阿念捏着被子,她含着眼泪往身旁看去,可身边空无一人。阿念心里一慌,她急忙掀翻被褥,床上没有防风邶的影子,阿念跳下床去,连鞋和外衣也不穿,就飞奔出了含章殿。
含章殿外灯火阑珊,庭落清冷。夜空却明月皎皎似玉盘,繁星点点似流萤。以前殿外唯一的一棵海棠树,如今也随风消散。阿念慢悠悠地走到了海棠树的位置,那里的泥土平坦的好像从未种植过任何花草树木,阿念愣愣地看了一瞬,就跑出了院落,承恩宫里里外外阿念几乎都找了,就是没有寻到防风邶。时间一段又一段地逝去,直至太阳东升。
阿念从外面回到了含章殿,她呆呆地站在外面,目光久久地盯着门口。
云海茫茫中,一道白影急掠而过,向五神山而去。到五神山顶时,毛球提前变回了毛绒绒的白色团子鸟,相柳的身影在落入含章殿的那一瞬,满头银丝被他用灵力幻化成黑色。一身白色也随之变成了紫色,他从东边照射过来的光芒中翩然而来,一道紫影落至院落中的花团锦簇中,万紫千红里犹如他也是其中的一抹鲜艳。
阿念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蓝色衣衫,她披散着头发,赤裸着双脚,立在殿外的廊道里,在防风邶出现的那一刻,她的身影已经从廊下飞奔而出,直径地向防风邶跑去,防风邶看着她的模样,他面露担忧,在阿念快要奔上来时,防风邶张开双手,阿念扑进他的怀中,将他紧紧抱住。
耳畔是防风邶温柔地笑声,阿念心里顿时安宁。防风邶将她抱起,匆匆进入殿堂,将阿念放在榻上,防风邶将阿念的脚上的灰尘擦干净,为她穿好了鞋,将衣服也给阿念穿上。
防风邶看着阿念哭得红肿的脸,他伸手去牵了牵阿念的鼻子,说。
防风邶你呀,能不能别把自己弄得那么狼狈?好歹也是皓翎王姬,竟一点也不会爱护自己。
阿念仰头看向他时,泪珠如一颗颗珍珠坠落,她噘着嘴,委屈地说。
阿念(皓翎忆)你是不是嫌弃我了?我就是爱哭,爱闹,还爱无理取闹,时间长了,你是不是受不了了,要抛弃我?
防风邶微笑着,想要去抱住她,可阿念却将他推开,防风邶笑得更深,不管阿念如何推他,他都不后退,等阿念哭闹累了,防风邶才靠过去,将她搂进怀中。
防风邶我从未想过要抛弃你,除非你主动抛弃我。
阿念默默地看了防风邶一瞬,她抹掉脸上的眼泪,倔强地扭过头去,说。
阿念(皓翎忆)我才不会!
防风邶好,你不会。我知道你不会。
阿念转头看着他,她伸手去搂住防风邶的脖子,盯着他那深黑的眼眸。
阿念(皓翎忆)你昨晚去哪儿了?我找了你一晚上,几乎都快把整座五神山给找了个遍,就是没有看见你。
防风邶昨晚,出去了一趟,回清水镇看了一眼,然后立即赶了回来。
阿念双手顿时一松,她深深地吐了口气,因为昨夜那场噩梦,让她一直忐忑不安,现在她总算安了心。
防风邶你怎么了?
阿念(皓翎忆)我昨晚做了个梦。
阿念看向他,眼中泪光忽闪。防风邶轻轻一笑,问。
防风邶什么梦?
阿念(皓翎忆)我梦见你去刺杀玱玹哥哥,哥哥……他……
防风邶成功了?
阿念眼泪一落,她闭上眼睛,捂住了脸,问。
阿念(皓翎忆)你是不是很想杀了哥哥?
防风邶笑了笑。
防风邶所以说,在你的梦里,我们谁输谁赢?
阿念抬头望着他,说。
阿念(皓翎忆)我哥哥……
防风邶默看了阿念一眼,他立马大笑几声,一瞬后,防风邶神色遽然阴冷,他盯着阿念的眼睛,冰冷地问。
防风邶若我真有此意呢?
阿念急忙要从防风邶的怀中跳开时,她的手腕却被防风邶一把死死地抓住,防风邶眼中森寒,盯得阿念浑身发凉。
防风邶我问你话呢?
阿念嘴唇动了动,想要开口,可又不敢。她被此时的防风邶给吓住了,她其实心里也怕防风邶真的会去杀玱玹,可她如实说了,那她和防风邶的夫妻感情会不会就此有了分歧?
半晌后,防风邶握住阿念手腕的力道,松了下来。他的脸上没了可怖的冷,他很温柔地看着阿念,阿念却将脸偏向一旁,不敢看他。防风邶将脸埋进她的颈窝,说。
防风邶我不问了,不问了。你别怕我,我只是想要知道我在你的心里,到底是玱玹重要,还是我最重要一些。可我现在,才发觉,自己好像没有任何资格来问你这些问题。
防风邶将阿念拉到梳妆台前坐下,他开始给阿念梳妆打扮。防风邶看着镜子里的阿念,笑着说。
防风邶我的夫人,真美!
阿念缓缓地抬眸,看向镜中的防风邶,她苦涩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笑容。防风邶俯下身去,吻了她一瞬,他将她环在怀中,下巴磕在她的头顶,说。
防风邶一会儿我们去母妃那里看看长安和无虞吧。
阿念惊愕地问。
阿念(皓翎忆)你怎么忽然想要去看看他俩了?
防风邶拉起阿念往含章殿外走去。
防风邶就是想要去看看。
清晨的阳光宁静和煦,洒在五神山上,显得整座巍峨挺拔的五神山变得温润柔和。
防风邶与阿念到达静安妃寝居时,静安妃正带着长安和无虞用早膳,无虞不肯吃饭,在庭院里追着几只蝴蝶,到处乱窜。静安妃很无奈的看着无虞,实在是拿他没办法。几个侍女一直追着无虞跑,可无虞就像深山猿猴,身手敏捷,脚快如闪电,侍女们追着他跑了几圈后,纷纷气馁,瘫坐在地,无力气再去抓他。
长安很无语地看了一眼无虞,他站起身去,目光死锁住无虞的身影,他的眼眸中忽然散发出红色光芒,无虞的身体被长安那眼中妖异的光辉笼罩,使无虞身形如被巨山压制,一动也不能动了。站在远处的防风邶神色震惊地看着那边的一切,长安竟然也会用妖瞳控制他人了。
阿念侧头看向防风邶,笑着说。
阿念(皓翎忆)是不是让人有些出乎意料?
防风邶一脸淡漠起来,满不在意地说。
防风邶这有什么好稀奇的,他身上流着我的血液,像我不是很正常吗?只是没想到他小小年纪,竟将妖力领悟得这般快。
阿念往庭院里走去,防风邶及时拉住了她的手,阿念回头看着他,防风邶摇摇头,说。
防风邶走吧,就在这里看一眼就行了。
阿念(皓翎忆)你不去……跟他们说会儿话?
防风邶转身离去。
防风邶不去了,只要他们安好,我便放心。
阿念(皓翎忆)可是我想去看看……
阿念望着他的背影,防风邶身形一躇,他余光看着身后的阿念,良久后防风邶才开口说。
防风邶你去吧,我就不去了。
防风邶头也不回地离开,阿念追了几步,又停留了下来。
防风邶总是那般冷漠绝情,他说有些情感不必在他身上出现,那就真的不会出现在他那里,可阿念也曾像他一样要去疏远长安与无虞,可她却做不到防风邶那般冷酷决绝,身为母亲,她会时时刻刻挂念着孩子的衣食冷暖,身为子女她会为父母忧心,身为皓翎王姬,她会为天下百姓有所考虑。她不能自私,她也不能像相柳那般狠心。
长安教训了调皮顽劣的无虞,院子里总算清静了。
阿念走了过去,向静安妃行礼。
阿念(皓翎忆)母妃。
静安妃微笑着抬了抬手,阿念坐了下来。长安牵着无虞的耳朵走了过来,说:“娘,你看,无虞总是调皮,他也不听话,外婆都管不住他。”
无虞龇牙咧嘴着,伸手掰开长安的手,痛苦着小脸说:“我哪里调皮了,我就是不想吃饭,我就乱蹦乱跳了几下,你就说我,你还是不是我哥哥了?”
“你还敢顶嘴!”长安揪着无虞的头发,兄弟俩谁也不让谁,马上就要打了起来。
“啪——”地一声,听到手拍桌子的声音,两个孩子立马站好。阿念面露严肃,说。
阿念(皓翎忆)你们两个,在外婆这里,给我规矩老实点,别一天到晚的让人不省心,长安,你身为长兄,阿弦若是不服从管教,你就去找外爷,你外爷定会好好治理治理他。阿弦,你在这里,好好听外婆的话,不得惹是生非,如若不然,你就别怪我这个当娘的心狠!
无虞埋着头,老老实实着,说:“我知道了娘,我一定会好好听外婆和哥哥的话的。”
阿念与静安妃聊了几句就离开了。她没走几步,就看见防风邶就站在她眼前,防风邶刚刚离开后又匆匆返了回来,他一直都在门口默默看着里面的一切,阿念眼中流露笑意,说。
阿念(皓翎忆)你不是离开了吗?
防风邶又折了回来,我等你一起回去。
防风邶拉住了阿念的手,阿念微微一笑,靠在了他的肩头,走在了长廊里。
防风邶阿念,你有没有想过,将来若是有机会去别处生活,你想要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阿念(皓翎忆)我啊,我想要一处落于四面繁花围绕的宅院,院中种满了各种花草,院子外最好种满梨花树,梨树一年四季花常开,永不凋零。一出门啊,就能看见满地雪白,是不是很美?
阿念笑眯眯地看向防风邶,防风邶专心聆听着,竟津津有味起来。
防风邶好啊,这也算作你的愿望吧,将来我就找个有山有水的地方,建造这么一处宅院,外面种满梨树,院中种满鲜花。
阿念(皓翎忆)我开玩笑啦,你别当了真。
防风邶握住她的手,让她的手心贴在他的脸颊上,他很认真地说。
防风邶我是真心实意想要实现你的心愿。等到那时,我们就平平淡淡的过一阵子充满山野烟火的生活,好吗?
阿念甜蜜笑着。
阿念(皓翎忆)好,都听你的。
含章殿里一夜之间忽然少了棵树,海棠总觉得这院落变得光秃秃起来,海棠一见到阿念从外面走了进来,就急忙问道。
海棠王姬,好奇怪啊,这棵海棠树怎么没了?
阿念(皓翎忆)那海棠树不经养,昨晚忽然就枯死了,所以我便叫人清理了。你若是喜欢,下次再种一棵。
海棠忙晃了晃双手,说。
海棠不用不用,我就觉得它这……死得有点突然哈。
是挺突然的……
阿念淡淡地笑了笑,涂山抜也是个狠心之人,自己离开就算了,还连带着她养了十几年的海棠树也给消灭了。想到这里,阿念忍不住苦笑,这棵海棠树还是她当年与防风邶大婚将近时,涂山抜送给她的贺礼。她当时未能明白涂山抜为何忽然送给她一棵海棠树,如今依旧不明白。
不能往深奥里想,就往简单的想,说不定,涂山抜他就真的只是单纯的想要用这棵树来作为新婚贺礼赠给她呢。
防风邶你喜欢哪些花草树木?我都给你种上。
防风邶拉住了阿念的手,阿念微笑着,摇摇头说。
阿念(皓翎忆)不用了。
海棠看着防风邶与阿念,她笑了笑,就悄悄退下了。
防风邶真不用?我看你挺喜欢那棵海棠树的,不如再种一棵?
阿念抓住了防风邶的胳膊,硬邦邦地说。
阿念(皓翎忆)真不用。
防风邶笑了笑,沉默了一下,说。
防风邶我过几天出去一趟。
阿念看向他,问。
阿念(皓翎忆)去哪?可是清水镇那边出事了?
防风邶没有,我另有其事,需要出去一趟。
阿念(皓翎忆)好吧,你去吧。我在五神山等你。
过了三天后,防风邶离开了五神山。
这一离去,便是大半年。这大半年里,发生了很多事情,蓐收在战场上虽并未吃过败仗,可也在西炎军快要士气消沉时,常曦和白虎两部忽然昭告天下,归附西炎。面临这两部突如其来的背叛,整个大荒与皓翎百姓皆震惊不已。不久后,皓翎王欲亲自带兵讨伐常曦与白虎。
阿念知晓父王身体虚弱,不能上战场,她便亲自向皓翎王请命,让她带兵攻打常曦与白虎。皓翎王几番不同意,可阿念仍然坚持,最终,皓翎王答应。
当百姓得知是皓翎王姬亲自领军作战时,有人欢呼期待,也有人不可思议。在朝堂上,阿念在一些大臣眼中不学无术,不堪大任,顽劣愚笨,她怎么会打仗呢?甚至几乎有人置疑皓翎王,他在把这场战争当儿戏 。
可关系天下危难,百姓安宁,甚至可能会波及整个大荒 ,谁也不敢轻易地下定结论。
他们只能静静等待着这场战争的结果,不管输与赢否,皓翎王姬已经带兵上了战场。
听说,皓翎王姬出征时,并未带着任何一员大将,她只带了几十万士卒,便孤身率领军队前往了战场。这事儿一传出去,氏族首领们皆拧了一把冷汗,怕就怕皓翎王姬身无功法高强的将军帮扶,会败在常曦与白虎两部的手下,到时候就会让皓翎颜面扫尽,日后谁还敢在西炎面前抬起头来。
出征那日,长安带着无虞跑出了承恩宫,长安看着身穿铠甲的娘亲,他屏声静气,眼里虽有泪光,却坚持不哭。无虞早已经哭成了泪人,他嚷着喊着,跟在阿念的坐骑后追赶着,长安飞快地去抓住了无虞,说:“放心,娘一定能打胜仗,一定能平平安安回来的。”
片刻过去,无虞总算安静下来。
云海翻滚中,军队的影子渐渐看不见。
阿念从未亲自上过战场,这次她不仅要亲自面临战争,还要亲身上阵杀敌。因为她为带一员将才,军中主帅是她,领军作战还是她,什么事情都只能她亲力亲为。
在见过杀戮,鲜血,和满地的尸体时,阿念一时觉得自己太过于冲动,她应该让父王给她一员猛将才对,那样都省了她自己费心费力了。在军中,完全比不上在五神山时,那时的她,天天锦衣玉食,很多事情她都不用亲自动手,都有海棠或者宫中侍女们帮她代劳。虽说,此次出征,她把海棠也带上了,可军中要事也不能让海棠来掌管,所以还是只能她亲自动手。
每次出兵时,每一场厮杀后,阿念都会想起防风邶,她想着若是防风邶在,她……
阿念摇了摇头,长叹了口气,坚持不让自己的心太过于依附着他人,她不能总是什么事情都想着防风邶吧,她得靠自己,不能再这么无能下去了。
秋分时,防风意映忽然出现在阿念的军队驻扎地,在见到她时,阿念难免大吃一惊。
阿念(皓翎忆)意映,你怎么来了?
意映走向阿念,笑着行礼。
防风意映见王姬大将军礼!
阿念连忙扶住了意映,说。
阿念(皓翎忆)不必行这些虚礼,我问你呢,你怎么来了?
意映笑了笑,说。
防风意映蓐收听说你一个人带兵,连个先锋都没有,所以就让我带了几万大军前来援助你。
阿念(皓翎忆)那你走了,颉喆他们怎么办?
意映摆了摆手,说。
防风意映放心吧,他们兄妹三人已经让我叫人送回五神山了,所以我才无所顾忌地带兵来了。
阿念笑着,将意映拉进中军帐,说。
阿念(皓翎忆)那挺好,我这边确实棘手,我一个人有时候都忙不过来,军中事务我都还有许多没有处理完。
意映拍了拍阿念的手背,说。
防风意映你这几日,战况如何?
阿念(皓翎忆)常曦与白虎两部有西炎军助阵,虽说暂未吃败仗,可我心里其实还是蛮担忧的,我也怕打不赢这场仗,丢了父王的脸面,就不好了。
意映微微一笑,说。
防风意映放心,有我在,我如今可不仅仅是军中医师,我也和他们一起并肩杀敌,战场上的事,我也是了解的。
意映在营帐中看了一眼,几案上堆满了折子,都是阿念来不及看的,意映笑了笑说。
防风意映我二哥没同你一起来吗?
阿念(皓翎忆)他有事出远门了。
防风意映好吧。
意映拿起案上的医书,翻了翻,问。
防风意映你也看医书?
阿念(皓翎忆)这姐姐给我的,我就偶尔瞅一下,最近忙,就很少看了。
意映合上医书,将自己的药箱整理好,在她整理时,阿念便开始跟她分析如今的战埶。常曦与白虎实则很好打,可若不是西炎军助力,这场战争说不定会早一个月结束了。但西炎士兵威猛,几番交战阿念都是险胜,可也导致皓翎士兵伤亡惨重,如今意映带兵前来支援,这对阿念来说,无疑就是及时雨。
意映指了指版图上的常曦与白虎两部,说。
防风意映蓐收说,你需要偃旗息鼓,待敌人最为松懈时,再率兵攻打,而此战,殿下必赢!
阿念的手指轻轻敲打着版图,笑着说。
阿念(皓翎忆)蓐收大将军此计甚妙!
接下来几月,阿念消了军中士气,士兵们时常出现在田野间,帮当地百姓开荒,下地种田,暴雨长洪时,她会和士兵们一起挖渠道,将山里的洪水引入山下河流,避免大水冲垮房屋。秋收时,士兵们都在田野里收割稻谷,百姓们感激王姬心善仁厚,就将粮食分一些到军营。
仲冬之月,阿念率领军队攻击常曦与白虎两部。
意映为阿念的左右先锋,海棠跟随意映一起打头阵,阿念在最后关头带着二十万人杀进战场。
常曦与白虎两部不敌,最终惨败。
仲冬月末,西炎大军忽然撤离,常曦与白虎吃了败仗,且损失惨重,他们不敢继续与五神军交火,也只能纷纷退兵。
隔日,五神山传来消息,皓翎王退位,禅位于西炎陛下玱玹。
阿念得到这个消息时,一直振作的精神忽然一泄,整个人差点没有站稳。她望着天空,满目悲伤,终究还是迎来了这一天了。
果然,她什么也改变不了。她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看着玱玹统一大荒,看着相柳死去。
皓翎与常曦白虎两部打了将近一年便结束了,皓翎与西炎打了十年之久的仗,也终于在这一刻彻底结束。
大荒,终于要迎来了统一。
阿念从战场上回到五神山时,一路上整个人都是浑浑噩噩的,她甚至在心里特别害怕玱玹登上王位。阿念的双脚刚一落到承恩宫外的地面,皓翎王就派侍者将她请到了梓馨殿。
走过几条廊道,穿行过一处又一处花团锦簇,阿念一路心不在焉的进到了梓馨殿。进去后,侍者却悄悄说让她在这偏殿里静候,正殿里传来玱玹与皓翎王的谈话声。
阿念不知道他们前面都还说了些什么,但现在她却听到皓翎王说。
皓翎少昊我别的不提,只有两个条件,一是,在五神山上留下一座宫殿给阿念,我怕她跟我一起前往西炎后,会不习惯。二是,我希望你继位后,能派人去清水镇,尽全力,招安相柳。
前面的条件玱玹自是能明白理解,可后面这个条件他却很不能理解。
玱玹师父,这……你为何忽然想要招安相柳?
皓翎王叹了口气,说。
皓翎少昊现在你不能明白,日后你会慢慢明白的。我就想问你,答不答应这两个条件?
玱玹没有继续多想,他点头应诺。
玱玹我都答应师父,即便我继位皓翎王,阿念仍然是皓翎王姬,五神山仍然是她的家。而相柳,我尽力而为。
皓翎王拍了拍玱玹的手,笑着说。
皓翎少昊如此,我便放心了。
阿念出了偏殿,门口放着一道屏风,将他们隔在了外面,阿念站在屏风后面,透过屏风看着父王与玱玹。方才他们讲的话,阿念全都清楚听见,阿念垂下头,一滴眼泪从她眼中落下。皓翎王的目光向屏风看去,他满眼含笑说。
皓翎少昊阿念啊,出来吧。
阿念从战场一回到五神山就被侍者叫了过来,她都还来不及换掉自己身上的铠甲,将自己梳洗打扮一番。阿念擦掉脸上的泪水,从屏风后走了出来。玱玹站了起来,脸色没有任何表情,可心里竟泛酸涩。他走向阿念,心情五味杂陈。
玱玹阿念。
阿念目光静静地盯着他,她的目光又冷又硬,好似一把快要磨得锋利的刀子,正对准了玱玹的脑袋。玱玹自知阿念心里所想,她当然是一时难以接受他马上就要成为皓翎国君,无论如何她都会对他心存一点怨愤。
阿念(皓翎忆)恭喜啊,你马上就可以一统大荒了。
阿念脸上有着笑容,眼神却非常冰冷,语气更是充满了凉意。玱玹走近阿念,兄妹两人许久不见,他想要拥抱一下阿念,可阿念却及时避开了。玱玹笑了笑,没有言语。皓翎王笑了声,说。
皓翎少昊阿念,许久不见你玱玹哥哥,要不你们出去走走,聊会儿?
阿念(皓翎忆)不用了,父王,哥哥,姐姐他们来了吗?
玱玹急忙开口说。
玱玹来了来了,她和璟去厨房了,师父说你今日要回来,小夭他们就去准备晚膳了。
阿念看了一眼父王,又看了一瞬玱玹,便一言不发地离开了梓馨殿。
洗漱梳妆完毕,阿念去了厨房,小夭和璟正在厨房里忙碌着准备膳食。
阿念盯着小夭的身影看了许久,才开口轻唤道。
阿念(皓翎忆)姐姐。
小夭满脸欣喜地回头,看向了阿念。
小夭(玟小六)阿念,你回来了。父王说你今日可能就能回到五神山,可没有想到竟然这么快。
璟向阿念见礼。
涂山璟(叶十七)二王姬,别来无恙。
阿念看着璟,笑着说。
阿念(皓翎忆)姐夫,别来无恙。
璟将小夭往厨房外推了推,说。
涂山璟(叶十七)你和二王姬先出去聊着,晚膳我来做。
小夭微笑着点点头,与阿念一起离开了厨房。
小夭(玟小六)我们也许久不见,一年多前,你来西炎军营,那晚还未来得及道别,你就不见了人影。
小夭看向阿念,阿念一直垂着头,两眼盯着地面,说。
阿念(皓翎忆)那晚心里确实难受,自是一刻也不想在玱玹的军营里待。
阿念看向小夭,微微一笑,说。
阿念(皓翎忆)姐姐,哥哥马上就要登基了。以后,我恐怕会很少去看你,也会很少住在父王身旁,你……你和父王和好了吗?
小夭(玟小六)放心吧,我与父王,从未有任何隔阂。他永远都是我最好的父王。
阿念放了心,想了想又说。
阿念(皓翎忆)听父王说,他要去西炎?
小夭点点头。
小夭(玟小六)是啊,已经和玱玹哥哥商量好了,父王说在五神山待累了,想要去西炎山住,哥哥也就同意了。父王离开皓翎时,你要一起吗?
阿念目光望向天空,她笑着说。
阿念(皓翎忆)这个季节,西炎应该在下雪吧。可皓翎却温暖绚丽,漫山遍野都开满了繁花。
小夭叹道。
小夭(玟小六)是啊,父王在这里住了数千年了,如今却要离开。可看父王去意已决,他对这里好像也没有什么可留念的。父王说,这里承载了他太多太多的悲伤痛苦,所以他说累了,想要换个地方生活,相反,他说朝云峰那里倒是充满了他年少时美好的回忆,所以他想要去西炎的心就更甚了。
小夭(玟小六)所以,你要和父王一起去西炎吗?
阿念看向小夭,她沉默良久才说。
阿念(皓翎忆)不去,防风邶答应我,要和我去过一阵子平淡生活,所以我在等他回来。
小夭蹙眉,说。
小夭(玟小六)他没在五神山?
小夭跟着玱玹来到五神山也有些时日了,这段日子里她都没有看到防风邶,还以为防风邶同阿念一起去了战场,可如今阿念都回到五神山了,防风邶仍未现身。小夭看向阿念,面露担忧道。
小夭(玟小六)他去哪儿了?
阿念(皓翎忆)他出远门了,至于要去哪儿,他没告诉我。
小夭见阿念并未忧心,她也就放了心。
小夭(玟小六)行,没事就行。
两人正在走廊里站着,璟在厨房喊道。
涂山璟(叶十七)小夭,晚膳好了。
等到夜幕降临,侍者去将静安妃他们请到梓馨殿去,蓐收和意映他们一家子也受邀而来。颉喆兄妹三人很乖巧地向各位长辈们行礼,静安妃带着长安与无虞到了后,皓翎王就让璟命人上了晚膳。
餐桌上,小夭笑看着意映,打趣道。
小夭(玟小六)可以啊,你和蓐收都有三个孩子了。
意映当即脸颊绯红,她嘴角噙笑,不好意思起来。蓐收两眼在桌子上扫了一圈,说。
蓐收听说你不是得了一儿一女吗?怎么没来啊?
小夭(玟小六)他们在青丘,没来。
璟却忙笑着说。
涂山璟(叶十七)我出门的时候,叫人将壑儿与嫕儿送到了小月顶,由外爷看顾。让他们待在青丘,我实在不放心。
小夭看向璟,一脸疑问。璟又忙说。
涂山璟(叶十七)忘了告诉你了。
小夭微微一笑,没有言语。餐桌上,玱玹陪皓翎王小酌,小夭和阿念谈笑,蓐收许久不见璟,两人一凑到一起,蓐收就抓着璟,和他共饮。意映也在阿念身旁坐了下来,和她们一起谈天说地。
几个孩子吃完饭后,就开始打打闹闹起来,长安总喜欢双手抱臂,站在走廊里,看着他们打闹。翩若和颉喆兄妹俩聊着聊着,就开始产生分歧,然后就开始争执,说不赢翩若就要伸手打颉喆,拂华性格沉稳冷静,总会跑去阻止他们。无虞年纪最小,他站在那里,只会双手拍着叫好,长安抚抚额头,心想着这家伙但凡他年龄再长几岁,翩若和颉喆两人其中一个一定会将他暴打一顿。
晚饭过后,侍者们将梓馨殿清理了个干净。整个宫殿瞬间安静了。
蓐收喝醉了,拉着璟在承恩宫里四处晃悠,嘴里还说等他的孩子再长大一点,就让他们拜璟为师,璟本想拒绝,可又觉得拒绝了会很不给蓐收面子,但蓐收有三个孩子,他不想全都收为徒弟,就跟蓐收说,在他的孩子们中挑选一个就可以了。蓐收也笑着答应了。
夜深人静后,五神山上除了巡夜的人,几乎都进入梦乡。唯有阿念一人坐在廊檐下,她一直等,一直盼着。一年多过去了,防风邶至今都没有回来。也不知道他此刻在外面干什么?
一切都准备就绪,就等阿念带着士兵凯旋归来。阿念率军归来后的第二日,朝臣聚集在五神山,朝晖殿众臣不敢反对,不敢吱声,他们皆静候皓翎新帝登上王位。
在皓翎王刚宣布禅位玱玹的那几日,满朝文武,众议纷纭。可常曦与白虎两部已然归降玱玹,青龙与羲和两部心向皓翎王,皓翎王的军队同皓翎王支持玱玹,只要皓翎王支持了玱玹,心向着皓翎王的那些氏族部落,也都支持了玱玹。
赤水丰隆和离怨两位将军各领三十万大军镇压在皓翎城外,西炎城内更有几十万大军随时可因变故而出击皓翎。五神山上朝堂上的那些臣子自然也不敢反对了。
阿念站在偏殿里,看着百万铁骑拥护着玱玹,一步步踏上了那至高之位。在他坐上王座的那一刻,朝臣乌泱泱跪倒一片,高声祝贺。
至此,西炎与皓翎两国合并,两国长达了十年之久的战争,就此结束。皓翎王移居西炎山,皓翎忆依旧是皓翎王姬!衣食住行一切如同从前。
这一切,不过是阿念的父王早就安排好的,他早就决定要禅位于玱玹,从玱玹当年离开五神山时起,皓翎王就一直在等他回来,如今终归如愿,她的父王安排好了玱玹,也为她将一切安排妥当。而他,却以为安心的可以离开皓翎了。
玱玹登基后,日理万机,一边要处理朝务,一边还要应对朝中大臣们各种各样的针锋相对,可于阿念而言,这些都跟她没多大的关系,既然玱玹已经继位,成为了新的皓翎王,那有些困难是他必然要经历的,但她相信玱玹,他捭阖纵横,坚忍明智,这个天下在他的统治下,会海晏河清,盛世太平。
在玱玹登基的半月后,防风邶回到了五神山,这一年多的日思夜想,都快熬得阿念发了疯,在见到防风邶时,她抓住了他的衣服,又哭又闹,防风邶不生气,只是静静地让她打自己,骂自己。等阿念发泄完后,他才拉着阿念坐了下来,说。
防风邶明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阿念泪汪汪地看向他,问。
阿念(皓翎忆)什么地方?
防风邶你不是说想要一处宅子吗?我想,我选的那个地方,你一定喜欢。
阿念擦掉眼泪,笑了起来。
阿念(皓翎忆)真的!那我现在就想离开。
防风邶拉住了阿念的手,问。
防风邶因为玱玹,你就想要立马离开?
阿念点点头。
阿念(皓翎忆)是啊,反正父王过不了多久,也要移居西炎山了。虽然父王要求玱玹在五神山上留一座宫殿给我,可我不想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生活,我心里会很不舒服。
防风邶笑了笑,他没有反对。防风邶叫来了海棠,他将几个礼盒递给了海棠,让海棠拿去给长安和无虞,并让海棠不要告知他们,这些礼物是他带给他们的。阿念笑眯眯地说。
阿念(皓翎忆)马上就要离开了,要不你去看看?
防风邶摇了摇头,说。
防风邶不必了,百年后,我请金天氏给长安打造的那把剑,他一定会收到,那是我给他的最后一份礼物。
阿念开始收拾行囊,她将宫里的那些用不上的东西全都封进柜子,她拿了相柳给她买的衣服,还有那支红珊瑚簪子。将小夭送给她的医书一并带走,还有意映和蓐收平时送给她的一些小玩意儿,她也装进了行囊。待一切收拾妥当,防风邶挎着行囊拉着阿念离开了含章殿。走的还不远时,阿念回头望了望含章殿。她眼中含泪,看了一瞬后决然转身同防风邶离开了。
在走之前,防风邶提前让人传话给了皓翎王,小夭当时正在给皓翎王调理身体,得知阿念要走,小夭与皓翎王急忙去了承恩宫外,他们在外面站了还不到一秒,就看见防风邶与阿念携手而来。
皓翎王看着阿念,他眼中泛酸,他拉住了阿念的手,说。
皓翎少昊父王知道你此时此刻,心情不佳,想去哪儿,便去吧。
阿念跪了下来,向皓翎王磕了三个头,小夭忙将阿念扶起。皓翎王看向防风邶,微笑着说。
皓翎少昊记住你允诺过我的,此生此世,绝不能辜负了阿念。
防风邶朝皓翎王行了一大礼,说。
防风邶父王放心,此诺,防风邶永记于心!
小夭(玟小六)要去哪儿?
小夭牵着阿念的手,心里实在是不舍的放她离开。
阿念笑了笑说。
阿念(皓翎忆)我们只是外出暂时隐居,过不了多久,我们会回来的。你别担心了。
小夭笑着,拥抱了一下阿念。
小夭(玟小六)以前都是你送别我,如今是我要送别你了。到外面住下来后,可要时常来信啊,别让我们担心。
阿念(皓翎忆)知道了。
阿念看向父王,她眼中含有不舍,说。
阿念(皓翎忆)父王,你保重!有姐姐在,她一定可以医好你的身体的。我希望在我回来时,父王已经恢复如初,您依旧像从前那般神采奕奕。
皓翎王侧首,闭着眼睛,对他们挥了挥手,说。
皓翎少昊去吧去吧,去吧。你们什么也不用担心了,这边一切有我们。
阿念与防风邶一起朝皓翎王鞠躬行礼,二人起身时转身离去,一白一蓝出了承恩宫,白色的如雪,蓝色的如霜,霜雪依偎着,生也不分,死也不离。
小夭向前走了几步,依依不舍地看着他们远去的身影。皓翎王也一直默默盯着他们走远,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承恩宫外的茫茫云海之中。
皓翎王踽踽前行,小夭上前搀扶住了他,陪他来到了承恩宫外。云雾缭绕间,有繁花摇曳,有绚丽缤纷的花瓣在云雾中萦绕而舞,可唯独再也望不见他们的身影。
碧空下,漫天烟霞中,一声清越的雕鸣响过——后面便是繁华耀眼,亦是璀璨云烟,更是琼楼玉宇,但却离他们越来越远,越来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