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03.

“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就穿着一件看着就很柔软的羊毛大衣，福利院嘛，东拼西凑的出来的好东西，大家都要共享，衣服也是好心人成箱成箱的寄过来，看着给谁穿，当时的你呢，谁都看得出来是好家庭出生的孩子，长得好看，也跟我们半点都不像。”

连春觉沉默着，他捧着那杯热茶，如老僧入定般的没了动作，低垂着眼，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我也没管他在想什么，继续道。

“就连那个把你带到福利院的人走之前，还对着院长千叮咛万嘱咐，十二年前的我…大概也就八九岁的样子吧，蹲在院长办公室的窗户底下听着，听着那个人对你絮絮叨叨，好像他只是出趟远门，暂时把你寄养在朋友家，等他办完事情就可以回来接你。”

“又出了我差点领养，被你截胡的那事儿，你大概不知道，那户差点领养我的夫妇，他们后面去别的福利院领养的那个孩子，后面是因为全身上下多处伤痕，被虐待致死被发现，然后绳之以法的，一直到那件事情被公之于众，我都没有从福利院里被领养走，你也没有。”

“所以当时我就想啊，人都是不可靠的，像你这样一副金贵样子的，会被千叮咛万嘱咐的被遗弃；像那个被领养的孩子一样的，也会遇到知人知面不知心的恶魔，被那样折磨着死去。”

连春觉小心的抬头去看我，我还在絮絮叨叨说个没完，压根儿没注意到他朝我看了过来，如今已经长成青年，依然带着当初那点儿从容自得的人，一点点的打量着我。

我没有养父母，亲生父母也不知道在哪，是死了还是遗弃不想管，这些都没人知道，但显然，我自己把自己养的很好。屋内稍有些凌乱，没到不堪的地步，桌上摆着一碟冬天卖就很贵的车厘子，颗颗饱满，上面还沾着水珠，是刚洗没多久的，我本来打算边追剧边吃。

点燃的熏香有着一股淡淡的，令人舒心的沉香木的味道，一点一点的从客厅那个靠墙柜子上摆着的熏香里溢出，地上铺着毯子，他进屋的时候换了鞋才进来，毯子的毛柔软的一脚踩上去像是在柔软的被子里，沙发也是。

他想，我应该是个很喜欢软和东西的人，包括沙发，毯子，被子和其他一类，不喜欢的原因，大概是福利院里的硬床板实在硌人。

我吃了一颗自己洗好的车厘子，脆的爆汁，甜而稍软，补充了点水分，又拿起两三个塞到一旁坐在我不远处的连春觉的手里，虽然他坐着没有要吃的打算，但我不能真的自己吃了，不给他。

“所以我从来不信任何一个大人，福利院的院长会因为孩子生病而扯谎，买菜的大爷大妈总是会说这个菜很新鲜，很好吃，但都是在骗人，商场里的销售会告诉你除了自己这里的，别人的都要贵，或者错过了今天明天就没有了，可遇不可求，都是在骗。”

“院长要管小孩，不能看着他们出事，不然就跟那对夫妇一样了。买菜的大爷大妈不停的说这个菜好，等人买了，付了钱，流水型的摊位，东西一收地方一换，谁知道去哪卖了。销售只要把东西卖出去就有提成，为了大几千卖出去的东西拿点提成说尽好话。”

“都是这样，小孩现在也会骗人，老师看他不舒服摸了下，他回家就告诉父母老师她掐我打我，孩子怎么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呢，他们或许第二天就忘了，但老师会被扣钱，家长会记住这个老师，对她不信任，甚至因此转学。”

“没有人值得信任，我只信我自己，所以我没被领养，自己养着自己……”

我的话说到这里忽然顿住，偏过头去看连春觉，他也正好在看我，嘴里嚼着我给的车厘子，安静的做一个合格的旁听者。

我看着他的眼睛，顿了顿，又塞给他几颗车厘子，本来就是个盘子，不是个盆子，这么一抓也没剩几个了，我也不在意，只是少有的拘谨的看着他，干笑了一下。

“抱歉……我说的好像有点多了。”这是我的事，而连春觉要听的是他的事，是我说的多了。

连春觉对着我摇了摇头，他婉拒了我送出的第二轮车厘子，因为他知道我也很喜欢吃，不然不会在这个冬天买来，对自己好都是应该的，没有什么对错，说多了也没什么，他没有任何损失。

但对于我而言，这些事情，只要别人不问，我也不会提起，甚至可能有人问起，也不会这么真实的说出来，因为多年的养育，或者是别的原因，导致我没法真正的去告诉一个询问这件事但毫不知情的人完全的真相，和我一样知道的，也不会来问，因为他们都知道。

“没关系，你可以继续说，一味刻板的话题讲述，我们都会感到匮乏，而且，有关这些事情，我也是应该知道的，我们都是这个福利院出来的人，而且都有充足的时间，不是吗？”

“……是的。”我沉默片刻，应道。

平心而论，连春觉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他不会去反驳你的话题观点，总是会顺着去聊，不至于让我陷入尴尬的独角讲述，也不会经常插嘴，让我感觉到被冒犯，对于我聊起的带有自己心里情绪意味极强的那些事情，也只是安静的听着。

我相信他不会告诉别人，一如很多年前的时候，他看见我偷偷的倒掉了那碗很苦很苦的药，然后告诉我。

“我不会告诉别人，这东西的确很苦，不是吗？”

还怕我不信，把自己的药也倒掉了，导致他那天晚上悄摸的躲在被子里忍着咳嗽劲儿难受了一晚。

其实连春觉完全没有必要这样，但他知道，他看见了，我就会防备，而让我放下防备的最好办法，就是让自己变得和我一样，那天晚上，我们都没睡好，因为咳嗽个不停，又怕被院长发现，所以后面也没有再倒掉药，再苦也喝了，这件很小的插曲就这样过去了。

连春觉就是这样的人，他在大多数时候沉默，内敛的和身边每一个人交友，唯有在遇到被我们戏称为“预言家”时刻的时候，才会有点生气，兴趣是个很神奇的东西，很多人在遇到兴趣的时候，都会变得有些不一样，连春觉也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