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05.

我清楚的知道，即使我可能没有讲到他希望知晓的那部分回忆，但这次的离别又是很漫长的等待，望着连春觉的背影，这种感觉在我心底里蔓延开来，从故人的登门拜访到离去，这短暂的两个小时，还是我自己叫停的。

他踏过的雪地上，留下一串蜿蜒的脚印，沿着来时已经被风雪覆盖的路走回去，走回那个我看不到的，他的来路。

我静静地注视着那道棕色身影，他一次也没有回头，一步步，很稳的，走远了。

我关上门，转身看着屋里依旧熟悉的一切，炭火还在燃烧着，只有厨房那边的窗户半开透着风，免得我半夜到一半睡了不知道，然后炭火中毒还没人来。

点燃的沉木熏香混合着温暖的炭火，柔软的地毯上有时充电孔旁边摆着些书籍，一两本，也没怎么翻动，看着屋里满当的一切，又莫名有些孤寂。

——大概是一个人住的太久了。

我忽然有些困了，收拾好了桌上的盘子，关掉了只看了开头一点片头曲还没看到剧情的电影《Anze的第二次醒厄》，熄灭了一直燃烧的炭火和熏香，打着哈切进了卧室，一把栽在柔软的被窝里，蹬掉鞋子，蛄蛹着盖上被子。

客厅里的炭火余温一直也顺着到了卧室，我打开空调，摘掉头绳，坐在床上拿着梳子梳了遍干枯毛躁的头发，掉下一大把从中间断开的头发，也没怎么管，拍下床，留下床头的一盏灯，戴好眼罩，陷入昏昏沉沉的睡眠里。

许是因为见到了连春觉，让我久违的做起了十二年前，福利院的一些往事的梦，以第三视角的角度，我看到连春觉跟在一个穿着黑色大衣的男人背后进了福利院——那是送他进来的那个人，我也看见，年幼的，只有七八岁，八九岁的我，穿着一件明显不属于我的暖和大衣，蹲在院长室的窗户底下，听着里面人的交谈。

“院长，很抱歉把这个孩子交给您，但我们没有别的办法了，十年，我们希望您能庇护他十年，十年之后，不论结果与否，都与您无关。”

院长室内的男声声音压得很低，照理来说，我应该是听不见的，但现在是在梦里，我清晰的看见这个穿黑色大衣等我男人坐在院长的对面，年幼的连春觉坐在男人的左侧，低垂着头，好似这番话与他无关，实际上，却又句句不离他。

十年，什么十年？

这是我所不知道的，但我记得很清楚，连春觉的确是在两年前出的福利院，十二年前的很多事情对于我来说都过于久远，他到底为什么没有接受其他来领养他的家庭，这个问题的答案我无从得知，也不知此时梦里对话的真假与否。

“这个您放心，我一定会保连春觉到十年之后，这是我与贵老板多年前定下的约定，不会反悔。”

院长坐的很拘谨，那时候的院长还是个瘦高的，刚踏入七十大寿的小老头，穿着一身同样很旧的棉袄，不住的点头，应和，干涸的水般沧桑的眼里倒映着连春觉的那张明显稚嫩的脸。

穿黑色大衣的男人侧过身子，很轻柔的摸了摸连春觉的头，他的目光低沉，脖子上围着一条黑白花格子的方条形围巾，突兀的，我在这时才记起，连春觉就是戴着这条围巾来找我的。

这样看来，他们应该再次相遇了，或许他们过得很好。

“春觉，我很抱歉，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但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你在这家福利院里待着，没有人会动你，院长先生会护着你，你会有一群的朋友，很多年后，或许还会有一个好心人来领养你，你会有一个美满的家庭。”

我看得出，他很是不舍的想要珍惜和连春觉有关的一切，又处于某种因素，导致他不得不这么做，他一点点向当时还年幼的连春觉讲述着未来可能会发生的美好，藏着眼里流淌的，悲戚的光。

年幼的连春觉抓着男人的衣角抬头去看他，眼睛里闪动着名为恐惧的火光，他在害怕——这是当然的，没有任何一个孩子在遇到这种事情的时候不会害怕，除非这个家庭在这件事情来临之前就已经濒临破碎，只需要捅破纸就能溃散。

“为什么？你不要我了吗？是我哪里做的不好吗？”

他不断的追问着，眼里蓄起蒙蒙的雾气，泪水像是开闸的水涌出，男人无奈的蹲下身去擦拭他的泪水，眉眼间待着匆匆的行意。

这个人很快就要走了，我看出来，在场的人都看得出来，但显然，还是孩童的连春觉看不懂。

他正天真的以为只要自己再乖一点，再有用一点，男人就可以把他留下，可事实是，他被留在了这里，留在这里十二年，来领养他的人走了一拨又一拨，都是他自己拒绝的，春去秋来的直到他长大，到达十年，和我，和其他那些后来的没被领养的孩子一起离开福利院。

十年是他的期限，也是院长先生争取来的承诺尾声，因为那座福利院早经营不下去了，在连春觉和我们走后，它就萧条的倒闭了，关门挂锁，任由绿色的爬山虎和野草长满那里的每一处，同样荒废的，还有我们的回忆，和一个长久的栖身之地。

“我永远都不会不要你，只是现在的你不能跟着我，明白吗？”

“为什么？”

“原因很复杂，但是春觉，我希望你记住，如果有一天，你在一个没有下雨的月夜里看到了无法预测的未来，那个时候，请一定要守在这里，守在这座福利院，直到院长告诉你，可以离开了，再来找我。”

男人的表情格外严肃，他冷着一张脸，肃穆的神情里倒映着年幼的连春觉的脸，他动作轻柔的擦拭掉连春觉又一次下落的泪水。

“……没有下雨的月夜？那是什么。”

连春觉不明所以的反问，得到的却只是一个沉默的对视，那双和他一样的深灰色瞳孔里，仿佛藏着什么很深的秘密，只能在寂静的，不为人知的夜晚苏醒。

“等你看到的那天，就会明白我说的话，在此之前，春觉，我希望你能跟这里的孩子一样，和他们，和院长好好的，好吗？”

这个承诺，在连春觉的抽噎中拉钩定下，他站在院长室的屋檐下，哭泣的注视着那道黑色的挺拔身影离开自己，一步也没有回头，任他声嘶力竭的哭喊，好似出了院长室这道门，两人就已经分道扬镳。

我在梦里无能为力的观望着这场离别，心里泛起刚才涌起又落下的酸涩，同时又在心里想。

是啊，没有下雨的月夜，那是什么。

是否，被我们戏称的“预言家”，也是于此有关，又或者，这不是所谓戏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