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28.

白色的雷光轰鸣闪烁，一晃而过的，是翻涌掀起的浪潮，那一瞬间看到的浪潮掀起巨大的波澜，仿佛只是错觉在一眼定睛看去，中霜路还是那条路，眼睛所见到的一切，也还是之前所见到的那般并无差别。直到——直到这场雨不间断的连下七天，等到这座哥特式城堡里有人试图逃离，从高塔之上坠落，跌落进翻涌的浪花之中时，这场雨才终于停下。

而外界所能看见的一切，也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消失的路，多出的黑雾，消失的陆地，多出的海面和岛屿，消失的人们和多出的管家。

——与永远不老不死的寿命。

北嫡骸听完，忽的记起自己才刚进房间的时候所见到的一切，那时候，现实与幻境交织重叠。

一会儿是爬满蛛丝和灰尘的所有空间，没有柔软的被褥和干净的地板，有的只是腐烂的被褥和被虫啃食噬空的地方，没有干净的白色瓷瓶和娇艳欲滴的野百合，只有爬满蛛丝和裂纹的白色瓷瓶可早已枯萎，看不出是什么的植物。

点燃烛火之后。

一会儿又是柔软的被褥和干净的地板，插着娇艳欲滴野百合的，干净的，没有碎裂痕迹的白色瓷瓶，和空气中盈盈散出来的淡淡熏香，窗外是明艳即将坠落的夕阳。

幻境与真实，过往与现在，交织重叠，而那位扰乱时空秩序，喜欢以作恶为乐的恶魔，正坐落于无人可看到的角落，戏谑的张着嘴，咧开笑，欣赏着人们的死亡与惊恐。

“好的，我清楚了。”

北嫡骸微微点头，她对上则尔加伯爵的那双克莱因蓝的眼睛，也大概的知道了弱点。

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希望自己好好的活着，因为对于某些人而言，即使是活着，失去了自己所在乎的一切，这样的活着也没什么好的。

这个外表依旧稚嫩，面容被停滞在还未长开的，比三十三岁，和一百二十七岁更往前的少年时期的领主伯爵，在失去了他的爱人，他的家仆，他所属于的这个世界之后，是半点儿都不会再想继续活着的。

一个人的孤独活着，和一群人的接连死去，他宁愿选择后者，至少可以跟着走，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连什么时候死去，解脱都不知道。

北嫡骸抬眼看向他，这个面容如此稚嫩，还未长开的上位者，眼眸却蓝到深邃的滋养出比苍老的枯树更老的死气。

——他也在等待着死亡。

北嫡骸看了出来，可是同时，她也有了一个新的疑问。

“则尔加伯爵，如果我寻找到您夫人的前提，是以您的死亡为代价呢？就算维拉蒂尔·爱丽丝夫人这的被找回来，可您自己却见不到，即使是这样，也没有关系吗？”

世界上的任何事情，都讲究一个等价交换，则尔加伯爵拥有着一个普通人一生也无法得到的无限的，不会死亡的寿元。

可相应的，这座城堡里的每一个人都会因他而消失死去，直到最后的最后，能够留在他身边的，也只不过是一团黑雾笼罩起的，从另一个时代被恶魔召唤而来的另一个刽子手。

他们隐藏在这座古老的城堡中，没有为点燃烛火也能看见光的那些个白日里，他们看着则尔加伯爵陷入自责，愧疚，悔恨，又逐渐的过渡到了寻死，已了结自己。

却又怕失去了这里的唯一一个玩具，以“虽然他们都死了，但是你还活着，你是他们留下来的遗物，如果连你都死了，这个世界上就不会有人知道这些过往。”来拴住他。

这是一座孤岛，没有人会来，如果你真的决心死去，那么这里只会被岛屿之外的海面所吞噬，扬起的白色波浪花将会覆盖这里，隐瞒一切东西，然后沉入很深的海域，扎根。

秘密就和时间一样，有的会逐渐掩埋，再也看不见，有的却会缓缓的浮上水面。

而则尔加伯爵要做的，就是将他坚守了多年的秘密与罪恶，一同敞开的展露在所有人面前。

即使这些事情宣告的同时，也改变不了任何已定的结局，但他不能完全的沉默，得有人知道，这里曾经有一座岛屿，而他的一切，都是臣服于时间中的荒原。

他和他的这座哥特式城堡，会随着海德里围岸一起，或在深海里沉浮，或重见天日。

任它风吹雨打，岁月时移势迁。

“亲爱的，请相信我，这是一场沉浮在无人知晓的孤独里的往事。”

而往事，被翻出来了，才叫往事，没有被翻出来，那它就是被遗忘的枯骨。

“当然。”

则尔加伯爵看起来对于北嫡骸的提议没有半点反感，他甚至是微微笑着的，克莱因蓝的眼睛映照在灯光下，笑的很温柔。

“如果我真的见到了她，不论是和当初一样的阳光、美丽、动人，还是如同这座城堡里的一切一样，都化为一张张白骨，只要我见到了她，这就是没有遗憾。”

他的眼睛里荡漾着细碎的光泽，这个男人，这个被困在时间里的男人，在提起有关于他的夫人维拉蒂尔·爱丽丝小姐时，依旧是那般的澄澈，那般的眷恋与向往，即使这可能只是一个明显的再不能明显的骗局，他也甘之如饴。

北嫡骸安静的看着则尔加伯爵，她此时再看向对方的时候，又失去了那种找不到的陌生感觉，那种感觉曾经在则尔加伯爵提着四角灯笼出现在这张圆桌背后，喊住半面善良带着温和的笑容，半面邪恶带着狰狞的笑的，黑雾形态下的“则管家”时，激起的下意识和第六感，也是最为强烈的。

看来弱点是有用的，恶魔的催促和不断的摧残人的内心，归根结底，也都是建立在人的欲望之上，当一个人失去了他原有的最坚守的欲望，那么这整个人就像是行尸走肉一样。

他不会在意周边的任何事情，包括自身的生死，甚至于，如果有一个人能够将他解脱，这将是最好不过的结局。

困在时间里的人，会在逃离时间时真正的无憾。

北嫡骸依旧看着他，她站在这间房的中央，站在这个一度被则尔加伯爵认为是心理阴影的地方，借着一点儿昏黄的光去看他，也去看自己的四角灯盏。

发现则尔加伯爵的状态很放松，自己的四角灯盏里，昏黄的光晕半点都没有增长，反而有消散堙灭的趋势。

她知道，则尔加伯爵还有话没说，于是他们对视着，似是闲聊，又似不是。

“当然，如果我见不到她，能够真正的结束这场漫长的生命，能够离开这里，不再被束缚，见不见的到，其实也没什么了。”

百年沉浮，终是成灰，执念作祟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