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云丹愣在原地。
但碍于有人，她并没有发脾气。
最后还是梁珏打破了沉默。
梁珏指着一处区域，问她：“来，小丫头，你看看你喜欢哪一只？”
范云丹看着梁珏，一直在发呆。
高昶把手在她眼前挥舞，她也没有理他，而是直勾勾看着梁珏。
“喂！”
高昶掐了她一下。
范云丹这才反应过来。
“什么，对不起……老板，您说什么？”
梁珏笑道：“我说，这里有很多品种，你看看你喜欢哪一只。”
范云丹仔细一听才听出梁珏的声音非常沙哑，像是有咽炎。
范云丹跟在梁珏后头，但她的眼神还是盯着梁珏的手。
梁珏的左手插兜，右手示意她：“这里是小乌龟，那里是小金鱼，你看你喜欢哪些？”
范云丹问他：“哪个好养活？”
梁珏回应：“都好。不过要我说，还是养乌龟吧，因为乌龟寿命长。”
高昶说：“就像我……”
范云丹白了他一眼。
三十多岁，还没有个正型。
虽然他看着真的像二十多岁的。
范云丹的眼神，停留在了红色的小金鱼上。
她想起了那一年被她撕在水洼的花瓣，想着没有守约定的哥哥，想着一去不复返的爸爸，和等着她回家说要给她惊喜的妈妈。
高昶的手机响了，他要接个电话，便离开了。
整个店铺，只剩下范云丹和梁珏。
“选好了吗？”
“选好了。”
范云丹慢慢站直身体，指了指一旁的小红鱼：“我想买这个。”
梁珏问她：“你要几条？”
“一条吧，放在宿舍容易养。”
“嗯，送你一条吧，多一条有个伴不是？”
“老板，就两条的钱吧，看你这里的生意，应该很需要钱。”
梁珏看了她一眼，又说：“随你吧，我这也是小本生意。”
她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卡牌大小的铝盒，从里面拿出一颗糖剥开吃了。
梁珏看着那糖盒，突然想起了十几年前……
那个时候，他还叫孙智杰。
菖蒲巷有两个很优秀的男孩子，一个叫孙智杰，一个叫连尚宇。
菖蒲巷一共十二户人家，他们分别住在奇数最前，一个住在偶数最后。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的。
甚至就连他们的弟弟妹妹，也是前后脚出生的。
不比连尚宇，孙智杰虽然长得清秀，但他总被人怀疑。
很大一部分是说他长得不像他的父亲。
甚至连母亲也不像。
加上母亲梁宝琴很年轻漂亮，所以大家都在议论纷纷。
一般这个时候，孙智杰都会朝那些八卦的婆子们骂回去：“你们才不是孙家亲生的，我是我爸的儿子。”
他攥着自行车手把，一路骑回家。
梁宝琴见到儿子回来，问他：“阿杰怎么了？”
孙智杰抬起头，看着妈妈：“妈，他们说我不是你们亲生的……”
梁宝琴说道：“你怎么这么说，你是妈妈的心肝宝贝，怎么可能会是别人家的孩子？”
是啊，他怎么会是别人家的孩子呢？
后来妹妹上小学了，这样的传闻依旧还在。
妹妹长得像妈妈，性格却像爸爸。
当然，这样的性格对于连尚旭是除外的。
这一来，反而显得孙智杰更不像个人了。
这天，是八月十八号。
孙智杰开学了。
他和连尚宇早在一个月前得知考到了同一个大学，都是公安大学。
八月十八号，天很热，但有三十五度。
周围都是知了的声音。
连尚宇和他一前一后骑着自行车说笑着回到菖蒲巷。
刚进巷子，他们就遇到孙家的妹妹瑟瑟和连家的弟弟阿旭一前一后从巷子口跑了出来。
阿旭拿着小木棍，追着瑟瑟打。
“要你告诉我爸爸，要你告诉我爸爸！”
瑟瑟朝着他扔垃圾，还不忘说：“你凭什么欺负我，我凭什么不能告诉连叔叔？”
“你就是小骚货，小骚货，你们家都是坏人。”
但阿旭很快就没底气了。
前面有一个人影，把他挡住了。
阿旭抬起头，是哥哥。
“阿旭，给妹妹道歉。”连尚宇义正词严，不带丝毫温度：“快点。”
瑟瑟躲在哥哥身后，手里还拿着一个断裂的小玩偶。
孙智杰认出，那是他给她买的，还是木制的。
孙智杰问妹妹：“漪瑟，怎么回事？”
孙漪瑟指着阿旭：“是他，我不给他玩玩具，他就闹。”
连尚旭说道：“你凭什么不给我玩？”
孙漪瑟反击：“那我为什么一定要给你玩？”
“我爸爸说了，做人要分享。”
“可是我妈妈说了，我有权不分享。”
“那你都给巷子里其他小朋友玩……”
“因为他们不喊我小骚货！”
完了，连尚旭输了。
连尚宇还在看着弟弟：“快去，给妹妹道歉。”
“什么妹妹啊！”阿旭很不解，“她又不是我妹妹，只不过我上午出生，她下午出生而已啊。”
“快去，道歉。”
阿旭看着哥哥，他的脸色和爸爸骂自己的时候一样臭。
阿旭慢慢走上前，手里还不停揉着衣服，一边往前走，走到孙漪瑟身边。
孙漪瑟还是不愿意跟他说话，她躲在哥哥里面，将自己的头埋进哥哥的衣服里。
阿旭非常难为情。
红红的脸，如同天上红红的烈日。
孙智杰连忙打圆场：“阿旭，以后不要这么说了，知道吗？你们是朋友……”
两个小朋友异口同声地说：“谁跟他（她）是朋友。”
孙智杰笑道：“那阿旭，你平时总找我妹妹干嘛……”
“我……”阿旭欲言又止，“她住在我家旁边。”
孙漪瑟说道：“什么啊，他是看到欣欣来我们家，他才来的。”
阿旭摇头：“你乱讲，不是……”
“那你为什么要我的玩具？还把它拧坏了，这是我哥哥给我买的……唯一一个了。”
阿旭低头：“对不起。”
孙漪瑟也是好脾气，一下子原谅了阿旭。
但连尚宇明白，孙漪瑟心里还是不舒服的。
孙智杰却说：“我这个妹妹被我宠坏了，不好意思啊。”
连尚宇不觉得：“我觉得我弟弟才被宠坏了呢。我妈妈生了他，从鬼门关兜一圈回来的。”
连尚宇说的的确是道理。
那时候在菖蒲巷，有两个女人同时生了孩子。
一个四十岁，一个三十岁。
连玉梅生下小儿子完全是个意外。
她觉得家里有一个连尚宇就够了，何必多一个。
可是身体原因，她并不能打掉孩子。
她看着梁宝琴的模样，年纪轻轻，又同样有了老二，怎么想怎么气。
最气的，是她的丈夫总去他们家。
连辉是个老好人，他跟巷子里所有的人相处都很好。
他和孙伟华关系最好。
因为他们都是同一个连的战友，又一起退伍，还一起住在同一个巷子。
不同的是，连辉维修公司修电缆，孙伟华成了送奶工。
起初，孙伟华一直未婚。
直到有一天，孙伟华突然回来，说是自己找到了老婆。
那个老婆，就是漂亮无比的梁宝琴。
由于孙伟华和梁宝琴年纪相差太大，巷子里面的人都说梁宝琴被拐了。
再后来，梁宝琴嫁给孙伟华不到半年就生了儿子。
议论纷纷猜忌的声音，就越来越多……
都说女人的妒忌心都是没来由，而对梁宝琴的怨恨，连玉梅也是没有任何理由的。
他们两家的两个孩子，都是差不多大的。
连尚宇很想有个妹妹，可是妈妈却生了弟弟。
不过他也没有为此怨恨妈妈，因为父亲忙碌，他一直帮着妈妈照顾弟弟。
弟弟很怕他。
孙漪瑟不一样，她不怕哥哥。
父母很忙的时候，孙漪瑟都会被哥哥骑着自行车来接。
坐在自行车前面，和哥哥开心地迎接着夕阳回家。
妹妹很乖，总是会偷偷看着哥哥写作业。
哥哥很忙，妹妹也知道。
她总会一个人很安静在家门口一个人玩。
九九年的冬天，天气突然降温。
漪瑟走进哥哥的房间，发现哥哥一个人缩在座位上，裹着被子在桌子前看着书复习。
她看了一眼哥哥房间的蜂窝煤，好像用完了。
哥哥好像忘记加蜂窝煤，她决定想帮哥哥取暖。
“哥哥冷，哥哥冷……”
漪瑟一直自言自语，一边搓着小手，一边哈气。
她很想去叫爸爸妈妈，但是爸妈不在家，只剩下了他们兄妹俩。
漪瑟拿着小火剪，准备把蜂窝煤弄下来放到自己的小沙土车里给哥哥送蜂窝煤。
但是蜂窝煤太高，她只能拿着一把椅子上去够。
后来她拿了几个，抱着小沙土车，蹑手蹑脚地走进哥哥的房间。
她轻轻地叫着他：“哥哥？”
哥哥没理她。
见哥哥没理睬自己，她很快就把蜂窝煤放好了。
蜂窝煤炉因为多了蜂窝煤，火很快又燃了起来，随后开始供暖。
小漪瑟将手腾空放在上面，开始取暖。
她发现，有一块好像没弄好。
她打算趁着哥哥不注意，准备用手去掏。
没错，她想拿着手去掏。
但她被火稍稍碰了一下，然后开始嘶嘶叫。
这一叫，引起了哥哥的注意。
“孙漪瑟，你在干嘛！”
哥哥的声音很大，她抬起头看了一眼。
“哥哥……”
“你的手没事吧。”
哥哥走上前，看了看她的手。
“没事……”她笑道，“哥哥暖了就好。”
那块蜂窝煤还是原地不动，反而更出来了。
这一次她听话了，决定拿着火剪，把它弄出来。
不知道力气太小还是蜂窝煤太大，她紧张到拿出来的时候直接甩了出来，刚好甩到了孙智杰的左手手背上。
“我去……”孙智杰拍了拍自己的手，“哎哟……”
孙漪瑟跑上前：“哥哥……对不起哥哥，对不起哥哥……”
“你没事吧？”孙智杰看着妹妹，仔细看着：“快，给哥哥看看。”
孙漪瑟却说：“哥，你的手……”
孙智杰看了一眼自己的手，用衣服蹭了蹭：“哥没事。”
为了不让妹妹担心，他说：“你去找尚宇哥哥，让他来一下，就说……哥有作业不会。”
孙漪瑟跑走了，而孙智杰的手却开始疼了。
他想起用凉水冲。
可是走到门口才想起来，外面的水可能被冻住了。
他的手钻心的疼。
“傻丫头……”孙智杰无奈笑笑，“下次可不要这样了。”
孙漪瑟找来了连尚宇，孙智杰示意她从兜里拿钱，并跟她说：“你去帮哥哥买盒糖。”
“买糖？哥哥要吃糖吗？”
“对。”
“什么糖都行吗？”
“嗯，什么都行。”
孙漪瑟拿着钱开心的跑出去了。
后来，她买了一盒糖，糖盒如同纸牌大小，是铝盒子。
铝盒子里，什么颜色的糖都有。
就像如今，他看到范云丹吃的那一款糖果一样。
连尚宇看到他的手，问他：“你的手怎么了？”
“没事……就是被蜂窝煤烫到了，没及时处理……”
“你想个屁啊，赶紧用凉水冲啊。”
孙智杰示意厨房，连尚宇赶紧找到水，帮他冲了几下。
但还是留下了痕迹。
孙智杰咬咬牙：“这事儿别跟我妹妹说。”
“那也要跟叔叔和宝琴阿姨说吧。”
“别说……就说我复习太认真了，拿手去掏蜂窝煤了。”
连尚宇觉得孙智杰很无语。
不过后来，这成了他们俩人共同的秘密。
那一天，是一九九九年十二月二十二日，星期三。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