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繁树看到范云丹一边吃着炸馒头,一边很有心事地看着隔壁那一桌。
今天是范云丹约辛繁树的。
理由很简单,她说她数学考试考砸了。
考了八十三分,对于范云丹来说,确实是考砸了。
“怎么啦?”辛繁树很柔声地问她,眼里尽是温柔。
然而范云丹没有理睬他,而是将馒头弄上一些炼奶,继续吃了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她弄了两个馒头加了炼奶交给辛繁树。“来,你尝尝。”
“我不太能吃炸物……”辛繁树赶紧推脱,“你吃吧。”
“我不吃了,你吃点吧。”
“不用了……”
辛繁树给这餐饭付了钱,但范云丹还是坚持转账了,因为她从来不爱欠钱。哪怕自己手上有钱,一定第一时间会给对方的,哪怕手里的钱并不多。
她问辛繁树:“你知道哪里有打工的地方吗?”
辛繁树挑眉:“打工?当然有,你要干嘛。”
“我想挣钱,爸爸平时的书店太辛苦了,我想替他分担。”
“我在你爸爸的书店干活好些个日子,我也从来没见过你爸爸说过什么,所以你来家里的书店工作吧。毕竟是家人,对你也是好的。”
“总要面对陌生人的。做人总不能一直在一个圈子里,不然就没有意义了。”
“那我给你看看有什么工作,不过我建议你和你爸妈商量一下,因为我觉得你妈妈不会让你出去做事的。”
辛繁树果然够理解乔蔓萍,事实证明乔蔓萍的确拒绝了范云丹的说法。
“我说不同意就是不同意,我们家又不是供不起你,干嘛出去打工?”
范雄在一旁看着报纸,他身子挺得很正,很明显刚刚做完腰间盘手术。然后对着妻子说:“丹丹这么大了,你就让她去吧。涓涓这么大,不也去了嘛……”
“你不要跟我提涓涓!”一提到大女儿,乔蔓萍就难受,“你看看,就是你同意她去,结果人没了。”
“妈,我不去了,不去了。”范云丹看到乔蔓萍这般,抱着并答应她不去了。
“丹丹,别怪妈妈。妈妈只是不想再失去你这个女儿,妈妈知道虽然你不是我亲骨肉,但是这么多年我也把你当亲女儿养的。”
“知道,我知道。”范云丹明白乔蔓萍的心理,又对范雄说道:“爸,我不去了,我回头和繁树说一声就好。”
高昶依旧没有在她世界里出现。
整整一个半月了。
今天是七月十五号,书店来了一个客人。
那个客人穿着一身较大的中山装,身材偏瘦,头发灰白,右手拿着一袋鱼,左手还在发抖。
辛繁树问他:“找谁?”
客人说道:“我找你们家老板女儿。”
范云丹此时在二楼打扫卫生,听到了这嘶哑的声音,她三步并两步跑下了楼。
“梁老板,是您……”范云丹的眼神像是难以置信,“你坐啊。”
范云丹让梁珏坐在一旁,她给他端来了一杯水。
“我是来问你,鱼怎么样了。”
范云丹表示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没养活。”
“我就知道你养不活,这不给你送来了两条新的。”
范云丹打开抽屉拿钱:“多少钱,我给您。”
“不用了,给你吧。”
范云丹接过鱼,她抬起双眸看着梁珏,对着五官又是看了好久。
看着这双眼睛,她想起菖蒲巷,想起了那场雨。
“梁老板,你有没有妹妹。”
这句话,也让辛繁树停了下来。
“没有。”
梁珏回答的很快,甚至没有思考。
“哥哥、弟弟、姐姐都没有?”
“没有。”
“哦好吧。”
梁珏知道她想说什么。
“对了,高老板……”梁珏的右手拿着杯子喝了一口水:“高老板最近有来找你吗?”
范云丹反问:“为什么问我?”
“我想到上次你们来过花鸟市场,就想问问。”
梁珏解释,说是租金的问题,要去找他有事儿。这几天他并没有联系到高昶,但是狗子那边催了,他不好说,只能一推再推。
范云丹很平静地说道:“我也好久没见到他了。”
此时的高昶,正在越南。
出发之前,他已经把消息告诉了杨长林他们。
杨长林他们及时部署,将蒋铭的一个小分队一网打尽。
这一次,反而让蒋铭警惕性更强了。
他们带着材料,连夜开着船去了越南,找到了蒋希琅二舅避难。
不过这件事,蒋铭并没有怀疑高昶,而是怀疑了陈世伟。
陈世伟表示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因为自己从小到大,就没见过几个警察。
陈世伟是辽城人,他们那边还算安宁,不至于沦落到这些地步。
陈世伟的嫌疑并没有洗清,高昶又有了新任务。
高昶和蒋希琅,要去打理地下钱庄。
所谓的地下钱庄,无疑就是和当今的高层,进行洗黑钱。
这一切其实打破了高昶的计划。
洗黑钱的同时,各种交易也上来了。
他想,这一类的应该是粉末交易的必经之路。
说来也奇怪,蒋希琅并没有拒绝。
到了地下钱庄才发现,高昶觉得这件事并不简单。
地下钱庄是蒋希琅二舅在临城一个废弃的烂尾楼临时搭建的。
里面有五六个小工,都是人均跟范云丹差不多大的年轻人,其中有一个叫蝎子的,是头一名。
高昶认得他,那是他的弟弟阿旭。
说起阿旭,几天前他曾在庆南大学见到了他。
自从孙智杰告诉他弟弟在庆南大学遇到了小混混,他就开始有了警惕性。
通过庆南大学的内线他知道,原来弟弟早就半工半读了。
但是半工工什么,内线就不清楚了。
由于这几天高昶一直全身黑,加上平日里压低帽子,所以连尚旭并没有认出他。
蒋铭说道:“最近经济不景气,而且退股也是意料之外……”他转了一下电脑椅,随后看着高昶,“最近你总是心不在焉的,你到底在干嘛。”高昶看着蒋铭,硬是赔了一个笑脸,“哪有干什么,不就是忙您说的厂子?您忘了前些天运输厂不是出了点事让我去处理吗?我带着蝎子一同去了,蝎子还挺会的。”
蝎子确实挺会的,尤其是笼络人心。虽然来这快一个月,但是蝎子的处事比高昶高出了几个档次。不过既然有蝎子在,高昶便可放心自己趁机打探消息,他把消息分别转告给了杨长林和左岩。不比杨长林让他静等,而左岩却让他继续深入虎穴。左岩知道高昶的个性,于是便让他从蒋铭身边的女人下手,可蒋铭身边的女人,只有他的女儿,而且还是个非婚主义者。
蒋铭平日里女伴就少,更何况女人。左岩在电话里清楚地对她他说:“那边盯紧了,说不定下一次货就没那么好了。”
左岩好像是个未卜先知的半仙。
高昶第二次做的时候,这一次的货真的没有那么好了。
蝎子是故意的。
因为他想尝试着让蒋铭对自己的态度稍稍扭转,结果让一向认真的蒋铭生气如同火焰山的喷火,根本止都止不住。原因很简单,他被一个女人给吃了瘪。
那女人并不是别人,而是范云丹。
没错,就是把高昶吸引而去的范云丹。
起初连尚旭遇到她,是在学校的交流活动。
那一天,范云丹来的时候,他一眼看到了她。
连尚旭平日里根本接触的女人并不多,与其说并不多,倒不如说根本没有。他不像高昶有着高高的身板和有棱角的五官。他以为身边的小姑娘,都和未涉社会的人一样,是个容易沉沦金钱、不堪一击的人。然而他却被钉子碰了,还是一颗可怕的图钉。
连尚旭觉得范云丹眼熟,但他想不起来在哪见过,当他介绍自己的时候,女孩倒是没有片刻紧张。
活动结束后,他叫住了范云丹,他嘴里还咬着一根棒棒糖。
“姑娘,要不要跟我走,我有点好东西赏你。”他用自己的身板挡住范云丹,范云丹那个时候正在骑单车准备回家,却被拦着了。
范云丹睥睨地看着他:“我说大叔,您年纪也不小了,找女朋友不会去婚姻介绍所?”
“我看你们师范大学的女生,还没有一个有你好看半分的?”
“您老人家对谁都这么说话吗?”
只听到旁边小弟暗暗吐槽:“我们旭哥没见过几个女人。”
范云丹推开自行车,仔细地撸了撸自己的衣袖,将衣袖撸到上胳膊。“我说呢,原来没见过几个女人啊,就敢乱撩。”
连尚旭瞬间揽住范云丹的腰,结果反被范云丹的手反手抓了一下右手,一时间很疼。连尚旭也没想到一个瘦弱的小姑娘力气那么大,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让他瞬间脸色发红。
“姑……姑娘,你放手,饶了我。”
“不放,我们去警察局。”
“你看看你都没绳子,怎么抓我?你用什么罪定义我?”
“色狼还是什么,你自己决定。”范云丹用力甩开,“看你也不是个好人,看你穿的有模有样,原来是个衣冠禽兽。”
也不知道是范雄有感应还是如何,那一天他也看到了这一幕。
大概是怕范云丹出事,所以他特别开了车来接女儿的。
结果看到了这一幕。
小女儿正和一群小流氓在厮混。
他相信范云丹,所以选择随便走在路上打探,谁知连尚旭一眼瞄到了他,结果被吓得跑了。
范雄虽然退休,但是警察般的腰板还是在的。
“爸,您怎么来了?”
“看你半天没打电话,你妈妈还以为你丢了呢。”
范云丹被父亲逗笑,“好啦,我又不是小孩子。”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鞋,却发现地上掉落了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护身符,上面还穿着一条红绳,护身符后面还有一道生辰八字。
连尚旭在一旁躲着,不忘在旁边的小卖部买了一瓶矿泉水,拼命地往自己嘴巴里灌。
因为哥哥学的是警察,加上前阵子被哥哥打过电话,所以他有点害怕这有板有眼的人。
容不得过多思考,现在他口袋里的手机响了。
电话那一头,是熟悉的声音:“阮哥说我们的粉末不太合格……”
连尚旭笑道:“笑话,都是进口的,怎么会不合格?”
“蒋总仔细检查过了,说是不合格的只有两批,最新的还好并没有什么事。”
他问:“高昶呢?”
电话那一头说:“高昶的电话没人听,也不知道去哪里了,这段时间他也不知道在忙什么。”
连尚旭并不知道刚才那个姑娘便是高昶心心念念的姑娘,他愤怒地回了一趟家,扯着领带,到处踱步。高昶确实是很忙,最近一边给警察通报,又一边忙着范云丹的事情,还一边忙着蒋铭给的任务。
三管齐下,够让他受的。
然而他的亲弟弟连尚旭,却是这段时间蒋铭最欣赏的人。
以前那可是高昶的地位。
可是高昶觉得,自己说什么也要让弟弟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就在前几天,他收到了小姨的电话,说是来到临城养病。
连尚宇觉得奇怪,明明宿城的医疗条件更好,为什么来到了临城?
小姨跟他说,说是弟弟最近打工了,还挣钱了。公司给他分了两套房,其中一套让她们住着了。小姨觉得这件事不靠谱,还特别留了个心眼。还说本来连玉梅怎么也不肯离开自己住了多年的巷子,好说歹说,最后在小儿子的‘欺骗’下来到了临城,而且住在了一个很高级的公寓楼。
连玉梅以为儿子懂事了,就放心住了下来。
可是连勤觉得,这里面一定有问题。
看姐姐如此,她不好说些什么。
因为连玉梅一向不爱听别人的意见。
这还不算,连尚旭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钱,给连玉梅请了一个小阿姨。
小阿姨看着二十岁左右,长相甜美,很是漂亮。
连玉梅见到她,很是喜欢。
连勤却越来越怀疑了连尚旭的经济来源。
她偷偷背着姐姐把所有流水号等相关证据写了下来备份,等连尚宇回来交给他。
连尚宇给她想了一个办法。
他先是联系了范雄,然后将范雄联系方式交给了小姨。
连尚宇现在只能做的,就是一步步将阿旭挪开这个公司。
他只能做事更拼命了。
想着日后会有抚恤金,他准备为了这笔钱,给母亲留个后备。
连尚旭,从小就被母亲宠坏了。
其实他自己也很内疚,毕竟对于自己来说,他并没有做好一个当哥哥的责任。
小姨说他是警察,以国为首,这很正常。
但是父亲走了,他就是家里唯一的支柱。
这十年的卧底生活,他自己都分不清什么时候见过母亲,什么时候喊过一声妈了。
如今,母亲也跟自己在一个城市了,他怕自己这一次有了软肋。
但他不知道,其实自己已经有了。
他只好请了梁珏帮忙,帮着去书店看看范云丹。
既然不让范云丹去花鸟市场,那就让梁珏去看她。
梁珏的父亲梁伟华最近交了新朋友,心情也好了,记忆也有点恢复了。
他平日里在菜市场和一些老人聊天下棋,不忘地帮着儿子打理店铺。
见着父亲越来越好,梁珏也放心去找范云丹了。
范云丹觉得书店聊着不方便,就带着梁珏来到了书店一旁的咖啡店。
这个咖啡店离书店就两个店铺的距离。
范云丹今天梳着马尾,穿着一件单白色衬衫上衣配牛仔半身裙。
她的手轻轻地用勺子搅拌着咖啡,然后很小心地喝了进去。
“梁老板,您跟我说这么多,其实就是替他脱罪。”
梁珏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看着她,他觉得她长大了。
比起欣慰,他身为哥哥,更想安慰她。
“或许,他有难言之隐呢?”
范云丹搅拌着咖啡的手停了下来,抬头看着梁珏。
一看,又是看了很久。
“有没有人说,你的眼睛很好看?”
梁珏觉得她还多了一个特点:跳脱。
“嗯……没有。”
“梁老板,他既然有空拜托你,为什么没空自己解释?”
梁珏却说:“他其实想解释,但你没给他机会。”
“不会有机会了。”范云丹说道,“我不想给他机会。”
梁珏觉得她还多了一份倔强。
“有的时候,你所看到的,不一定就是真的。”
范云丹却说:“你说他三十多岁,缺女人,我能相信?我都怀疑了,他是不是有目的接近我的。”
梁珏喝着面前的白水,他倒是不认同:“有的时候,需要所谓的工作,肯定要做做样子。”
梁珏就差没把卧底的身份告诉范云丹了。
他相信,妹妹能明白。
“做样子?怎么做?为什么要做?”
“你还小,事情还没看全。有的时候,我们要学会体谅别人。”
“我不小了……”范云丹一饮而尽眼前的咖啡,“我快二十二岁了。”
是啊,她都二十二岁了。
要是以前,他都要低头到处找她。
甚至弯着腰跟她说话。
如今,她都可以跟自己平视了。
“那你要不要给他一个机会等他给你解释呢?”
梁珏颤抖地从裤子口袋拿出一盒卡牌大小的铝盒,交给范云丹。
“这是他让我给你的。”
看着这铝盒,范云丹好像想起了小时候。
哥哥让她买糖,她一眼看中了这个。
不为别的,她觉得这个盒子很精致,很可爱。
可以让哥哥送给自己的橡皮筋,都可以装进去。
但是她总爱丢橡皮筋。
每天早上妈妈扎完的头发,下午放学回来在头上的也就没几根了。
所以即使到了哥哥和父亲出事的那一天,那一盒的橡皮筋还没有攒完。
“他给的?”范云丹双手接过,“这款糖,好久没有吃过了。”
梁珏故意问道:“你以前吃过?”
范云丹颔首,并说:“梁老板,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他们起身离开准备去书店,突然她停了下来。
“梁老板,能陪我买束花吗?”
梁珏点点头。
到了马路对面的花店,梁珏看到她背对着自己选花。
在他眼里,仿佛她小时候的影子和她现在的模样重叠在了一起。
就像小时候她问自己:“哥哥,我们选什么花给爸爸妈妈?”
他回答:“紫色郁金香。”
临城的紫色郁金香很少有。
刚好这家花店,就有紫色郁金香。
她买好紫色郁金香,又问:“你能陪我去个地方吗?”
梁珏说道;“想去哪,我陪你吧,刚好我今天没什么事。”
“烈士陵园。”
那一天,是二零一六年七月十五日,星期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