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伟华并没有看错，刚刚那一男一女里面的女孩子，就是他的女儿。
孙漪瑟，现在叫范云丹。
就在刚才，辛繁树跟她说了一个笑话。
“从前，嘻嘻和哈哈是一对好朋友，有一天，哈哈死了，嘻嘻说哈哈你死了。”
辛繁树这个笑话其实很干，但是在范云丹的聆听里有了灵魂。
“这是什么笑话啊，怎么那么好笑？”
范云丹一向笑点低，但辛繁树没想过那么低。
“好笑吗？”辛繁树说道，“你居然会觉得好笑？”
“可不嘛，哈哈你死了……”范云丹笑得眼泪飙，“我也有一个。”
他们停在红绿灯前等绿灯，辛繁树说：“那你说。”
“话说一个中国人，去美国考驾照，前方的路提示需要左转。可是呢，他不是很确定，他就问： TURN LEFT？然后教练说RIGHT，最后……他挂了。”
辛繁树愣了一会儿，好像没懂。
“你懂了吗？”范云丹看着他，他的脸色好像确实告诉她：“我没懂。”
“我懂了一点点，挂了我知道，但是为什么挂了？”
“因为他开错方向了。”范云丹看了一眼红绿灯，然后示意：“走吧。”
不比范云丹的笑点，辛繁树的笑点很迷。
他们来到云达广场，把自行车停在一边的自行车专属位，然后就上了四楼。
云达广场是新开的商业城，有各种各样的商铺。
在坐扶手电梯的时候，范云丹留意到了三楼的书店。
三楼的群博书店占了三楼一半的店面，很大，在玻璃窗看着还能看到几个人在看书。
“等会儿吃完饭，去买几本书吧。”范云丹说，“我好久没逛过外面的书店了。”
“去吧，反正没事。”辛繁树说道，“话说，你去昭南华庭干嘛？”
“就是我小时候邻居家搬过去了，我想去看看。”
辛繁树没问具体缘由，而是带着她进去吃了火锅。
他们点了一口中辣大红锅。
望着上面的小熊牛油，她想到了高昶那句话：“你说的，我绝对送。”
想到这，她默默地说了一句：“神经病。”
辛繁树看到她嘴巴微张，像是在说些什么。
“云丹，你有什么想吃的？”
范云丹表示：“你给我点个豌豆苗和土豆就行。”
她打开手机，开始在看着高昶发给自己的邮件。
里面的信息很全面，堪比警察的内部网站。
她脑子稍稍转了一下，明白了自己心里的答案。
过了一会儿，菜上齐了，他们开始吃。
辛繁树问她：“你这几天在家，一定很无聊吧。”
无聊吗？
一点也不无聊。
前一天，高昶陪了她。
第二天和第三天，她把《小鬼当家》两季看了无数次。
第四天，她在家看书，想着毕业论文题目。
但是她心不在焉，起身去了养父母房间，看着养父的那无数的白T恤和黑裤子发呆。
第五天，她打算换一个题目做论文题目，叫《小鬼当家，我所定义的自我独立》。
火锅很香很辣，但她五天的回忆里，全都被高昶占满。
她自我总结：她喜欢他了。
没错，是喜欢，但不是爱。
毕竟她也没有拒绝他给她的蜻蜓点水。
为了他能够活着，她只能选择冷言冷语。
“我去趟洗手间。”范云丹抬起头，“你等我一下。”
辛繁树颔首，然后见着她朝外面走了出去。
他自我奇怪：“明明这里有洗手间啊。”
范云丹走到广场洗手间，看到了一个人影。
那人声音她听过，很熟悉，但又很陌生。
“蝎子哥，您不是戒了吗？怎么还买？今天难得高哥让你出来放风，你怎么……”
那男人说道：“我戒不掉了，这辈子都戒不掉了，我妈给我的钱还不够呢。这一口，是岩哥给的，这辈子我算是赖上他了。”
“蝎子哥，那您也别买了，现在您让我难做不是。高哥那样的人，非把我阉了不可。”
“关他什么事，他自己把事情揽下来的，反正最后错都在他。”
范云丹认清了他的声音，那人是连尚旭。
她没戴帽子，只好故意装作没看到。
反倒是连尚旭看到她了。
“范云丹？”连尚旭连忙把袋子收好，双手插兜：“是你啊，这么巧？”
范云丹也是个演技派：“嗯，这么巧啊？来这干嘛？”
“哦，我跟我哥们儿逛街呢……”
范云丹内心说道：“骗谁呢。”
但她表面依旧云淡风轻：“我也跟我朋友来这吃饭，等会儿走了。”
“在哪吃？”连尚旭看了她一眼，不忘点了一根带酸臭味的烟：“是隔壁火锅吗？”
范云丹点点头。
“你手机号多少？上次忘了问你了。”连尚旭朝着她走来，她倒退了几步：“你别过来。”
这一声，喝住了连尚旭。
“你别过来，站那。”范云丹指出一块位置，“你把手机扔给我，我给你输。”
范云丹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连尚旭很听她的话，把手机交给她。
她用手指按了几个数字，然后打给自己的手机，她示意：“这下可以了。”
连尚旭轻蔑地笑：“那你，能这几天过来陪我吗？”
范云丹表示不行：“我没你那么有空。”
“一天都不行？”
“半天也不行。”
有那么一瞬间，她想起了高昶。
大概是自己的推断是正确的，她也露出了一丝神秘的笑容。
“那，你说多少个小时？”
“你一天没瘾，有几个小时？”
连尚旭的脸色突然变了。
像是被妈妈发现偷吃糖果的孩子。
“你怎么知道？”
“你身上那股味那么重，估计只有鼻敏感的人认为你没事吧。”
连尚旭闻了闻，确实身上味道很重。
范云丹起身去了洗手间，五分钟后，她出来的时候，连尚旭还在。
不过区别是，连尚旭身旁的小弟不见了。
连尚旭一下子把她按到墙边，大口喘气，像是瘾上来了。
“范云丹，老子第一眼见到你，就喜欢你了。”
“然后呢？”范云丹试图推开他，但根本推不开：“你能不能让我走？”
“不能。”连尚旭开始硬上弓，然后抓着她的领口：“你就陪我一会儿……”
“着火了，着火了，着火了！”范云丹大声喊叫，“救命啊，这里着火了。”
果不其然，‘着火了’比‘救命啊’更要快。
辛繁树刚买完单出来，然后朝着连尚旭大声喊道：“你干什么！”
辛繁树抄起一旁的拖把，对连尚旭说：“你……上头了？”
连尚旭擦着嘴角，然后点头承认。
辛繁树举着拖把问他：“你要干嘛。”
连尚旭站了起来，范云丹这才发现连尚旭和辛繁树差不多高。
但连尚旭比辛繁树稍微壮一点。
只见辛繁树的拖把被连尚旭打掉了，脸也被打了一拳。
范云丹挡在辛繁树面前：“你干嘛欺负我朋友。”
“他是你朋友吗？”连尚旭越说越起劲：“男人，就应该站出来。”
范云丹大声喊：“是个男人，就不应该抽这些不该抽的东西。”
随着人越来越多，连尚旭的眼神也越来越涣散，但他不忘指着二人：“你们给我等着。”
连尚旭跑走后，范云丹才软了下来，惊魂未定。
“云丹，云丹……”辛繁树爬了过去，问她：“你没事吧。”
“你，帮我看看，我有没有被他咬了。”范云丹脸色发白，“如果被他咬了，我就完了。”
辛繁树表示没有。
“那就好。”范云丹慢慢地站起来，周围人还问：“小姑娘没事吧。”
“这安保也太差了。”一个大妈说道：“这里居然也有瘾君子。”
范云丹脸色慢慢恢复，她示意辛繁树：“咱们走吧。”
辛繁树问她：“那……那个地方还去吗？”
“那个地方还有多远？”
“不远，咱们走路，也就二十分钟吧。”
范云丹还是自我清醒的：“我这个样子，也骑不了车。我们走路去吧，好吗？”
辛繁树颔首同意，试图扶她，却被她拒绝了。
离开云达广场，他们打开自行车锁，准备去昭南华庭。
走了大概半小时，她才发现自己到了。
昭南华庭确实很豪华，跟她住的房子简直是两个反差。
周围的环境也很好，还有两个新开的昭南中学和昭南小学。
她来到一旁的地方买了水果，根据高昶提供的地址来到了一个门栋门口。
她并没有上楼，而是坐在一旁的紫藤架下，双手抱膝。
“云丹……”辛繁树给她递来一瓶水，“喝点吧。”
“刚刚那个酸臭味，你闻到了吗？”范云丹一口气喝掉了一瓶水，“那味道，真的恶心。”
“我没留意。”辛繁树递上一张纸，“那人，你认识？”
“认识。”范云丹说道，“我只是没想到，他变成了这样。”
“怎么样？”辛繁树问道，“难道，他以前不是这样？”
“以前小时候的时候，他总欺负我。我以为他只是小孩子调皮，欺负我肯定有原因。我只是没想到，他居然上瘾了，背着他妈妈，居然上瘾了。我想，要是他妈妈知道了，该有多难过？他妈妈最疼他了……”
辛繁树却说：“如果他有难言之隐呢？”
范云丹表示不可能：“他从小恃宠而骄，怎么可能会有难言之隐。而且，他在我们班，总爱讨好那些调皮鬼。”
“那你，跟他？”辛繁树不太敢问，“那你和他，有没有发生什么？”
范云丹站了起来：“不，不会，这辈子不会，也不可能。他就算是死，也给我死透了，不要来影响我。”
过了也就一两个小时，她身后的门栋的门开了。
走出来的是一对中年妇女姐妹。她们长得很像，但是有一个像是精神头不好，还一直喃喃自语。
年轻一点的女人说道：“姐，慢一点，今天我们去买菜。等阿旭回来吃饭，好不好？”
范云丹认出，那苍老的女人，就是连玉梅。
曾经她是那么脾气大，如今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连玉梅还说：“小宇回来了吗？”
“我不是告诉你了，小宇加班，回不来。”
“这小子，讨了老婆，也不让我过去带孙子。”
连勤解释：“小宇还没娶老婆呢，他总出差，怎么会有老婆。”
范云丹从紫藤架旁走了过去，叫住了两位阿姨。
“是……连尚旭的妈妈吗？”她不敢叫连玉梅的名字，只敢这样询问。
连勤转过身，看到了她：“她是，我是连尚旭的小姨，你是……”
范云丹说道：“我是……阿旭的朋友，他让我来的。”
听到‘阿旭’的字眼，连玉梅转身看到了范云丹，她好像不太认识她，直接说：“小姑娘，你找阿旭？”
“不是的阿姨，阿……阿姨，我来看您的。”
范云丹有点哽咽，但不知道该说什么。
连玉梅放下连勤的手走向范云丹：“阿旭，你是阿旭的女朋友是不是？”
范云丹低头对连玉梅耳语了一句，只见连玉梅很是兴奋，然后对妹妹说：“小勤，我们回家。”
连玉梅拉着范云丹的手，直直地走向电梯。
范云丹的手紧紧地被连玉梅握着，她像是很满意范云丹，还在自言自语道：“阿辉啊，我们终于可以看到希望了。”
范云丹并没有把自己的真实姓名说出来，她怕连玉梅受刺激。
她的包里，还有送给连玉梅的东西。
虽然买了一些水果，但是她觉得，连玉梅需要的是陪伴。
辛繁树问连勤：“阿姨，像这位阿姨的情况，难道没有请保姆吗？”
“请了，但她不喜欢，前前后后弄了五六个了。”
辛繁树想起了之前范云丹想要打工的想法：“我这个朋友想打工，您有好推荐吗？”
连勤说道：“其实，我想问她有没有时间多去看看我姐。”
“回头问问她吧。云丹是个很好的姑娘，很好很好的。”
虽然连勤也是第一次认识范云丹，但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范云丹特别亲切。
这种亲切，是亲人，是邻居那般烟火般的温暖。
这种亲切，更像是故友重逢。
反正，让她很舒服。
范云丹看了一眼门牌号，她们住在1001。
连玉梅示意让她进去，但不用脱鞋。
范云丹看着里面的装饰，一切很简洁，就像又回到了那巷子里，那座最里面的那户人家。
连玉梅用颤抖的手给她倒水：“姑娘，你想吃什么，今天晚上就在这吃饭吧。”
“阿姨，不用那么客气，我就是代替阿旭来看看您，我晚上就走。”
辛繁树和连勤坐在一旁，看着她们说话。
连勤问辛繁树：“你也认识我们阿旭吗？”
“不认识。”
“那……小宇呢？”
“也不认识。”
连勤哦了一声，然后说：“小伙子，你叫什么？”
“辛繁树。繁华的繁，树木的树。”
“辛繁树……嗯，是个好名字。”
“谢谢阿姨。”辛繁树握着手机，问连勤：“阿姨，她们说的阿旭和小宇？是您和那位阿姨儿子吗？”
“他们都是我姐的儿子，我的外甥，在庆南大学。”
连勤一边说，一边给辛繁树递来一杯水。
“也是个大学生啊。”辛繁树接过连勤给的水：“我们也是。”
“不知道繁树在哪里读书呢？”
“我们都是师范大学的，她是英语系，我是数学系。”
辛繁树的眼神总是往连玉梅那边瞟。
连勤问他：“你喜欢小范，对吗？”
辛繁树不敢承认。
“你喜欢小范，为什么不说呢？”
辛繁树却说：“她有喜欢的人。”
连勤明白了。
“阿姨，你们……多久没见到他们哥俩了？”
连勤仔细数了数：“阿旭有阵子了，他哥哥，有十年了。”
“十年？”辛繁树吃了一惊，“十年他都没回过家？”
“是啊。”连勤说道：“他是警察，平日里不着家。”
辛繁树默默地点头，然后说：“警察不应该都有假期？”
“他是缉毒警察。”连勤解释道，“很忙的。”
辛繁树似懂非懂，头还是不自然地往范云丹那边瞟。
范云丹一直被连玉梅看着。
范云丹很少见到连玉梅这般的眼神。
她眼神里尽是温柔、疼爱、以及喜欢着自己。
她又看着范云丹的手：“你的手真漂亮，真的。”
“谢谢阿姨。”
“你是不是不怎么干活啊，这手那么好看？”
范云丹解释：“我经常干活，只是我妈说，干活要带手套，不然手就不好看了。”
“你妈妈说的是对的。”
连玉梅看着她的脸，从范云丹的角度来看，她真的好像是什么也不记得了。
“你爸爸妈妈做什么的？”
范云丹想说：“爸爸是送奶工，妈妈是纺织女工的。”
但怕连玉梅受刺激，只好说：“我爸是退休警员，妈是小学语文老师，我还有个姐姐。”
“姐姐……有姐姐好。”连勤听到这，开始打破僵局：“有姐姐好。”
连玉梅笑道：“你就知道拿我开心。”
范云丹看着连勤说道：“原来你们是俩姐妹。”
连勤掩面而笑，又对姐姐说：“姐，我去做饭。”
连勤准备围着围裙做饭，连玉梅问范云丹，“孩子，你想吃什么？”
范云丹想了想：“红烧鱼。”
连勤说道：“丫头，你这可考倒我了，我啥都会，红烧鱼不会。”
连玉梅慢慢起身，示意妹妹把围裙给自己，然后说：“你啊，啥都会，就是不会处理鱼。”
“其实我也会，但就是没你做得好。”连勤把围裙绑在姐姐的腰间，“尤其是那鱼肉，香得很。”
辛繁树坐在刚才连玉梅的位置上，他留意到范云丹在哭。
印象之中，他就没见过几次范云丹哭过。
可这一次的范云丹，像是潸然泪下。
那眼泪直直地挂在了她的那张小脸上。
他不明白她为什么哭。
但他已经猜到，她和那个洗手间的男人，一定认识。
长到一起出生，一起长大。
甚至，再次重遇。
那一天，是二零一六年八月一号，星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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