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高昶就和蒋铭父女、陈世伟一起搭船去了越南。
他们是半夜的飞机先抵达了琼州,暂时休息了两个小时,趁着天还没亮赶上了船。
高昶放心不下的目前不是范云丹,而是连尚旭。
其实他知道连尚旭并没有彻底戒干净。
但是蒋铭执意让他跟着,他也没有办法。
他坐在船舱外的休息区,一直在抽烟,手还一直摸着手机屏幕。
“在想小丫头啊?”蒋希琅给他递来一瓶水,“还是那个傻小子?”
蒋希琅管范云丹叫小丫头,管连尚旭叫傻小子。
“都没有。”
高昶接过水,示意蒋希琅坐在旁边,看着外面的海景冉冉上升的太阳。
蒋希琅点了一根烟,说道:“你不是说昨天要去见小丫头,怎么样了?”
“就那样呗。”高昶笑道,“她啊,舍不得我。”
“哟哟,还拽上了。”蒋希琅说道,“我二舅的地下钱庄,又不见你管的那么厉害。”
“希琅,我问你,你们女生……为什么总要索要亲吻啊?”
蒋希琅以为自己听错了:“你在问我?”
“不然这里还有别人吗?”高昶示意她递给自己烟,“我要来抽一根。”
蒋希琅递给他,然后她护着他的烟替其点上,只见他甩了甩火柴,然后扔进大海。
“大概是想你了呗。”蒋希琅开始分析,“怎么,小丫头还想跟你卿卿我我?”
“不是……”高昶吐出一口烟说道,“她说让我多亲亲她。”
“就是舍不得呗。”蒋希琅说道,“女人都是水做的,你得捧着。不然水洒了,就收不回了。”
“是吗?”高昶冷笑了几声,“神经病。”
蒋希琅惊了一声:“你骂谁呢?”
“没没没,没骂你。”
蒋希琅稍稍放松:“我说,你打算把傻小子怎么处理?”
“昨天已经把他关到你爸的地牢了,我就不信他还会出来,再出来我真的可以端了他。”
蒋希琅却说:“你有没有发现他跟你很像?”
高昶有点紧张,问道:“你说什么?”
“我说,你们很像。”
蒋希琅的话,让他有那么一丝紧张。
“为什么?长得不像,哪儿都不像。”
“我觉得很像。比如,你们俩说话口气都一样,都跟我刚认识的时候那么拽。还有同一股子傲气,还有一股子不知名的执拗。”
“是吗?”高昶似笑非笑,“我和他不一样,我是好人。”
“跟我爸爸混,你还想着做好人?别做梦了。”
“希琅,你想你妈妈吗?”
蒋希琅的手突然停了下来,她不忘弹了弹烟灰:“想啊,那又有什么用。她都死了……”
“那你恨你爸爸吗?”
蒋希琅睫毛很长,在风的吹拂下一动一动的:“不恨,但是我不喜欢他做这一类的生意。”
“那如果有一天,给你一个机会了结你爸爸,你会怎么做?”
蒋希琅问他:“你干嘛这么问?”
“嗯……”高昶抽着烟,说道:“小丫头问的,我没有回答她。”
蒋希琅觉得奇怪:“她为什么问你这个?”
其实她啥都没有什么说。
“她有一天问我爸爸做啥的,我说做这个的,她就说了这个问题。”
“我啊……”蒋希琅还真的认真想了:“这个事儿,既然做了,就骑虎难下了。”
“那你真的会告发你爸爸吗?”
“我会吧。但不好说,他毕竟是我爸爸,我也做不到大义灭亲。”
高昶笑道,将手臂展开在座位后:“你中文越来越好了。”
“高老师教得好。”
蒋希琅靠在椅背,突然感觉身后多了一丝触感。
那是高昶的胳膊。
他们看着太阳升起,就好像梦一样。
高昶心想:“要是和她一起看,那该多好。”
蒋希琅心想:“如果我不是蒋铭的女儿,那该多好。”
就在高昶来找他们碰面之前,蒋铭跟她说:“希琅,爸爸希望你能跟高昶在一起。”
她拒绝了爸爸。
因为她是真的把高昶当朋友。
“爸爸,天底下不只是男女关系的。”
“我觉得他对你挺好,万一哪一天爸爸出事,他也可以照顾你。”
蒋希琅才不管这些:“爸,我去哪过日子都一样的。”
“女孩子终究是要嫁人的。”
“爸,现在二十一世纪了,不是封建时期。”
蒋铭没有再说,而是叹气。
其实她一直很好奇,高昶心里的那个小丫头什么样。
既然是小丫头,那一定是小小的年纪,小小的个头,小巧玲珑和小鸟依人的样子。
想到这,高昶已经回船舱了。
高昶靠在船舱里的沙发上抱着枕头睡着了。
他的手机就放在了桌子上。
她默默地拿起他的手机,但是手机有密码,她打不开。
而她发现,他好像换了一个锁屏。
锁屏上像是一个人的脊背,被被子盖着,还有一缕黑色的略弯的头发。
她想,这应该是小丫头了。
“蒋小姐,吃早饭了。”
陈世伟端着一个餐盘,颤颤巍巍走了过来。
她跑上去帮着陈世伟,陈世伟因为船的颠簸,盘子上的粥溢出了他的手腕。
她从口袋里掏出手绢替他擦,陈世伟点头:“谢谢蒋小姐。”
“没事……”她接过餐盘,和陈世伟坐在一旁吃:“我问你,高昶是个什么样的人?”
陈世伟想了想,说:“蒋小姐应该比我更清楚。”
“哦,我说的不太清楚,我说他在傻小子那边,是个什么样的人。”
陈世伟说:“冷酷无情。”
【冷酷无情】
这可一点不像高昶。
“我觉得他对蝎子,恨铁不成钢。”
【恨铁不成钢】
这也不像他。
“怎么说?”
“上次我们带蝎子去云达广场稍微转转,突然他拿着狗子的手机就跑了。我们找不到他,后来才发现他在四楼调戏小姑娘,他之后跑走了,我们在楼梯间找到他,只见他拿着一包粉直接吃进去了……”
蒋希琅吃了一惊:“怎么会……他不是被高昶拿去戒了吗?”
“戒个鬼,蝎子像是中邪了,他说岩哥带他入的这个圈,他出不去了。加上看到了喜欢的人,自然是不放手了。我看那个女孩,看到他还挺害怕的,怪让人心疼。”
陈世伟拆开一个包子,包子是莲蓉馅的,还冒着热气。
蒋希琅倒吸一口冷气:“然后呢?”
“然后我们找到他了,高哥很生气,把他用铁锁关了起来。我第一次看到他拿着那个粗鞭子,往蝎子上面打……一边还说什么,你这样简直对不起你哥,对不起你妈,更对不起你爸。”
“什么叫更对不起你爸?”
“我不知道。反正高哥那会儿打了很久,还是狗子说会打死人的,他才停。我想,这几天蝎子应该不会碰了,因为他也没力气。”
蒋希琅想着刚才的问题,她好像明白了些什么。
但她并没有告诉父亲。
她仔细想了想,如果是真的哪一天告发她的父亲,她一定会。
因为母亲告诉她,那些东西害人,害家庭,你爸爸和舅舅这样做,将来一定会遭报应。
一开始她不懂母亲所说的报应,直到那一天她和高昶被发现。
其实她看到了范云丹,只是阴影盖住了她,她只看到了一个大概身高。
一米六左右,瘦瘦小小,双手紧紧地握着自行车手把。
只是那个时候高昶问她的时候,她下意识地问了一句什么小姑娘。
现在想想,应该是小丫头。
八九不离十。
从小到大,蒋希琅就被妈妈教育,再苦再累,都不能碰不该碰的东西。
她和爸爸一大部分的原因,就是因为爸爸接触了这类东西。
可是在她们家,没有一个人支持妈妈。
她觉得妈妈可怜,但她不知道该怎么说。
只能听从妈妈,服从妈妈,相信妈妈。
后来读了书才知道,爸爸真的在做害人的事儿。
她想回中国帮助爸爸,也是经过母亲同意的。
母亲临终跟她说:“希琅,妈妈不求你大福大贵,只求你能好好活。有的事,你要学会区分是对还是错。记住,一个人过不丢人,最重要的是你能活出什么样?你爸爸那些事儿,你最好别碰,我不想你的前途就此毁掉。你要站在阳光下,因为你要明白,阳光很刺眼。那你知道为什么它会刺眼吗?因为它热。热,代表什么,那是勇敢,无畏。”
可惜,她们母女俩都错了。
父亲不仅没有迷途知返,反而越陷越深。
陈世伟碰了她一下:“蒋小姐,我吃好了,您还吃吗?”
见高昶还在睡,她说:“你放着吧,我等会儿等高昶醒,跟他一起吃。”
“好。”陈世伟站起来,不忘把手帕还给她:“谢谢您,蒋小姐。”
陈世伟起身拍了拍自己的腿离开了。
听着陈世伟的脚步声,蒋希琅知道他去甲板处了。
陈世伟离开后,高昶醒了。
不知道为什么,蒋希琅觉得他醒来的样子,像一只初生的小猫,软乎乎的。
“你醒了?”蒋希琅把餐盘带着走过去,“吃点吧。”
高昶表示自己不饿。
“吃点吧,等会儿还有的忙。”
高昶只拿着一个煎蛋吃了起来。
他直接用了手,还不忘说:“没有她做的好吃。”
“什么?”蒋希琅看着他好像说着什么,但她没听清:“你在说什么?”
“没事。”高昶在找纸巾擦手,她想把手帕递给他,但他好像没看见自己一样。
只见高昶从自己随身的包里拿出几团类似于抽纸的纸。看到这个,他像是看到宝贝一样,拿出一张撕下一半,擦着手。
“你从哪里来的抽纸啊,这么省?”
“她给的。”高昶笑道,“你吃了吗?”
“我吃过了。”蒋希琅说道,“大概还有一个小时左右就到了。”
高昶颔首:“嗯。”
四十分钟后,他们抵达了越南。
对于越南,高昶上次来还是跟蒋希琅一起。
在码头,他看到了蒋希琅的二舅阮文斌。
都说外甥像舅,这话一点都没错。
蒋希琅的神情状态特别像她的二舅。
“二舅。”蒋希琅用越南语叫着阮文斌,“这是我朋友。”
阮文斌还记得他,他用蹩脚的中文回应:“高……高旭。”
“高昶。”高昶无奈,“那个字念chǎng。”
“嗯,高昶。”
阮文斌抽着雪茄,在等着蒋铭。
直到蒋铭下了船,俩人如同亲手足一样互相拥抱大笑。
高昶听到蒋希琅暗暗哼了一声:“我妈是他姐都没见到他那么高兴。”
高昶示意她小点声,她二舅听得到。
“我说的是中文,不是越南话。”
“那也不行啊,你爸听得懂。”
“反正就是替我妈妈不值。胳膊周朝外拐。”
“那叫胳膊肘。”高昶笑道,“看来,你还没能融入。”
蒋希琅掐了高昶一下。
阮文斌用越南语问蒋希琅:“吃饭了没有?”
蒋希琅尝试着回答:“没有。”
阮文斌拿出钱:“去,跟你朋友去小吃街随便吃点。”
蒋希琅拒绝了二舅的钱,而是直直地往前面走。
阮文斌用越南语问高昶:“不是才去中国,怎么脾气那么大?”
高昶说道:“没事,就是刚刚有点不舒服。”
“嗯,好。”阮文斌语气跟左岩一致,没有丝毫温度:“这一个月,麻烦你多照顾了。”
“我明白。”高昶说道,“她只是想她妈妈了。”
阮文斌望了她的背影说道:“嗯,我也明白,我姐也走了那么久。我们家,也就只有我姐对她好。”
高昶暗道:“你也不傻啊,那你身为舅舅也不知道对她好点?”
阮文斌拍了拍他的肩膀:“小伙子,我看好你。”
蒋铭也同意:“我也很看好他,他确实是个不错的小伙子。”
阮文斌问蒋铭:“他跟你跟了多久了?”
蒋铭想了一会儿:“十年。”
确实,满打满算,的确有十年了。
他也十年没见过自己的家人。
上次见到阿旭,他都恨不得给父亲跪下了。
他暗暗警告弟弟:“我告诉你,不准碰她。”
他依稀记得弟弟的眼神,那种眼神像是睥睨,又像是恶心:“我能喜欢,凭什么我不能?”
他们俩的声音很小,只有两个人能听到。
“你记住,你一辈子给我记住,你还要给咱……你,你妈养老。”
“养老?”连尚旭的嘴角还有刚刚被他揍过的血,他的牙齿里也全都是血渍,他的嘴里一股血腥味:“你以什么身份命令我?”
是啊,什么身份……
是哥哥,还是上司,还是……情敌?
如今回想起这件事,他都充满了怨恨。
再怎么样,他都要把弟弟送回到阳光下。
但如今的弟弟,却慢慢与黑暗为伍,与太阳决断。
高昶紧紧地抓住弟弟的衣领,哑道:“我以你过来人的经验告诉你,若是错过了,一辈子可都回不来了。”
连尚旭朝着他啐了一口血,丝毫不理睬他的话:“高昶,我告诉你,我就赖在这了。我既然做了,就是做了……要怪,就要怪我妈。凭什么,我凭什么啊?是我做得不够好吗?我哥哪一点好了,凭什么整天拿我跟我哥哥作对比?我告诉你高昶,我一辈子都会恨我哥,恨我妈。我恨我哥,对他所谓的朋友居然让我去道歉,我明明没做错。还有我妈,凭什么拿我和我哥哥作对比,我踩到了一本线,就这么对不起她的人了吗?还有我那个早死的爸爸,要是他不打我,或许我可以更加依赖他……”
连尚旭确实没丢人,也确实丢了人。
想到这,高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冷冷地对狗子说:“这些天,只能给他喂水,别的啥也别给他。”
狗子说:“哥,这样他会饿死的。”
高昶大声喊道:“别软弱,这种人,就不要软弱。”
他暗暗地握拳,睥睨地看着弟弟。
“你放心,我会把你送到该去的地方。”
这是他内心的话,也是他送给自己的遗言。
“高昶,高昶……”
蒋希琅的声音传来,打破了他的回忆。
只见蒋希琅站在码头的上面,朝着他挥手:“快来,快来。”
他跑了上去,来到蒋希琅身边。
他故意大口喘着气,问她:“咋了。”
蒋希琅指着波光粼粼的海水:“看,多好看……你快,拍给小丫头。”
他本不想拍的,但是蒋希琅已经把他的手机抢了过去,拍了好几张。
最后拍完,蒋希琅把手机交给他:“你得让她放心啊。”
是啊,他得让她放心。
他看着蒋希琅拍的照片,很想抽取一张发给范云丹。
但想了想,他还是把手机关掉,选择关机。
那一天,是二零一六年八月二号,星期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