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范云丹在康定的篝火前跳舞的时候,高昶他们刚刚干成了一笔生意。
他们花了一个星期才搞定了那个大龙头。
几天前……
高昶和蒋希琅跟随蒋铭和阮文斌来到河内,见到了那个大龙头。
大龙头叫阮金虎,是蒋希琅二舅的生意伙伴。
阮金虎留了一个光头,光秃秃的头皮上有刺青,穿着黑色且有着老虎图案的短袖衬衫,下身是一条黑色的八分裤。他大概五十多岁,尤其是鱼尾纹,特别深。
阮金虎不像阮文斌,他比较多疑,基本一年换一次员工。
至于刷掉的员工的动向,想必懂得都懂。
蒋铭一上来直接说:“猫哥,别来无恙。”
阮金虎笑道:“这么多年了,你还记得我的外号呢。”
阮金虎之所以叫猫哥,是他说猫代表财富,意为财源滚滚来。
“记得。”蒋铭和阮文斌坐在一旁,“我和文斌这次来,是想找您再要点罂粟种子。”
“这一次要多少?”
阮金虎咬着雪茄,他的眼神总是往蒋希琅身上瞟。
出于专业的意识,高昶下意识地站上前护住了蒋希琅。
蒋希琅却说:“没事。”
高昶摇摇头:“那也不行。”
阮金虎对蒋铭说道:“我跟你也就在中国住了一年,怎么高的防范意识还是那么强?”
高昶说道:“对不起猫哥,我只是习惯了。”
“是真的习惯,还是别有所图,只有你自己知道了。”
阮金虎话里有话,蒋铭看了一眼高昶。
那一眼,高昶知道,他怀疑了他。
但是又看了一眼身后的女儿,他倒是很快恢复了正常。
蒋希琅把手放在高昶的肩膀上:“你没事吧?”
“没事。”高昶恢复了神情,“你没事就行。”
“我能有什么事。”蒋希琅说道,“我才不怕那个男的,那个男的长得可恶心了。”
确实恶心。
阮金虎叫人拿了两个椅子,随后示意高昶和蒋希琅一起坐。
二人坐下,蒋希琅将自己的包放在大腿上,点了一根烟。
“希琅,长辈在这,能不能注意一点?”蒋铭用中文说的,蒋希琅用越南语回复的:“怎么,你管我?”
阮金虎笑道:“小丫头挺有个性的。”
听到阮金虎说蒋希琅说是小丫头,他突然想到了她。
此时的她,在做什么。
“阮叔叔,我这一次来,就是跟爸爸学本事的。”
蒋希琅把腰稍稍挺直,随后靠在椅背上抽烟,吐着一口又一口的烟圈。
阮文斌说道:“这一次蒋铭准备了一块区域,专门种植罂粟,然后通过我们的中间人来帮助我们转卖。”
阮金虎却说:“你们不是说你们临城禁止种植罂粟吗?我不敢卖给你们,上次的那批货已经断给警察了。”
蒋铭低头对着阮金虎耳语了几句,只听到阮金虎问他:“真的管用吗?”
“管用。”蒋铭很自信,“他已经照顾我十五年了。”
“他怎么说也是个警务人员,现在知法犯法,不会觉得很尴尬吗?”
高昶全程听着他们的对话,利用脑子的思考快速分析出一个框架,将这个框架的重点一一细化。
这是他的优点,就是逻辑清晰。
也就是因为逻辑清晰,他在这十年才不会被发现。
他想起当初和狗子一起看文件的时候,上面的Y先生引起了他的注意。
Y先生,就是黑警。
至于是谁,他是一点也不知道。
没有照片,只有一些简单的资料,其中一个就是十五年的菖蒲巷案。
但他分析出来,Y先生他一定认识。
只是熟悉程度有多少,还有待考量。
蒋铭对高昶说:“高昶,你把我们从国内带来的产品给猫哥看一下。”
高昶在发呆。
“高昶?”
蒋希琅掐了他一下。
他低头问蒋希琅:“什么?”
蒋希琅说:“我爸叫你。”
蒋铭复述:“麻烦你,把国内的产品拿出来给猫哥看一下。”
他从身后拿出一个箱子,双手交给了蒋铭。
蒋铭看到他脸色不好,问他:“不舒服?”
“不知道,可能是有点晕船。”高昶说道,“我在船上吃了点东西,有点不舒服。”
“那就去休息吧。”蒋铭示意女儿,然后说:“这里有她舅舅就可以了。”
蒋希琅不傻,她知道父亲还是想给他俩创造机会。
阮金虎也觉得他俩合适。
“是啊高,你去休息一下吧,你的脸色真的太差了。”
高昶并没有离开,而是双手放在膝盖上:“没事,我能撑得住。”
见他执意,大家也不好说些什么。
蒋希琅还在抽烟,不忘地问他:“你要不要?”
高昶哑道:“给我一根。”
蒋希琅把烟和火柴递给他,还说:“累就不要硬撑。”
“没事。”高昶点着一根烟,“我行。”
其实他不是不舒服,而是心很紧张。
那种紧张,他也说不上来怎么回事。
那种紧张,更多是不安。
阮金虎带着他们来到河内的一个歌舞厅。歌舞厅人不多,但有几个小姐在一旁练习着唱歌。旁边还有几个穿着服务员样式衣服的酒保,不忘地跟阮金虎打招呼。
只有高昶一人双手插兜,全程低头,咬着蒋希琅刚刚给的烟。
阮金虎叫了几个姑娘陪着高昶,但高昶看着蒋希琅,示意让她一起。
阮金虎又叫了几个年轻男人,蒋希琅随便挑了一个。
高昶也学了蒋希琅随便挑了一个。
他们跟着那一男一女进了一个包厢。
十年了,如今已经十年了。
从重归大学,再到认识蒋希琅和蒋铭,到如今和她,已经十年。
他坐在沙发最角落,左腿微曲,点了一根新的烟。
蒋希琅示意那个男的:“你唱首歌来听听?”
男的说:“什么歌?”
高昶微微抬起头,看了一眼电视,问:“你会不会闽南语?”
男的表示不会,女的说:“我会。先生想听什么?”
“雨夜花。”高昶说道,“就唱这个。”
只见女的打开手机,开始寻找雨夜花怎么唱。
男的去屏幕找曲子,找到了雨夜花,邓丽君版本。
高昶见女的不会,他说道:“你先学一次,然后再唱。”
蒋希琅坐到沙发中间,看着高昶。
黑暗的灯光下,蒋希琅发现高昶的脸色很差。
尤其是他的脸被光照着,显得特别无情和冷漠。
她沿着高昶的眼神看去,发现他看着的是电视一直滚动的屏幕。
“想小丫头了?”
高昶没有说话,而是摇头。
“你们在一起了?”
高昶继续摇头。
“这么久没联系,你不想她,肯定是假的。”
这一次,高昶抬起头,把烟放在桌上掐灭,随后把双腿交叉靠在沙发上。
“那你们……”蒋希琅想了想,“你们……恋爱了?”
高昶又摇头了。
“那到底是什么?这算什么事?”
高昶哑道:“你管呢。”
蒋希琅说道:“好好好,我不管,我不管。我就不懂你了,有什么话,你怎么不直接说?”
什么话?高昶不知道,也不想说。
他跟孙智杰说过,他不愿意让她知道自己的卧底身份。
望着眼前的蒋希琅,高昶觉得,她一定是会站稳脚跟支持自己的。
歹竹出好笋,应该就是这样。
前面的小姐说道:“先生,我会了。”
高昶抬抬手示意:“那你唱吧。”
小姐随着音乐律动唱着,她的臀也越发的翘,有那么一刻,高昶想起自己托着范云丹的时候。
范云丹跟小时候唯一的一致,就是她一直都很瘦。
他抱着她的时候,她真的非常轻盈。
蒋希琅问他:“这就是闽南语啊?”
高昶颔首,“我爸爸是八闽人。”
“怪不得。”蒋希琅坐在一旁吃前面的水果盘里面的葡萄:“怪不得,你会听这首歌。”
“我从小跟我爸关系很好,我妈对我很严。”高昶说道,“我爸爸已经不在了。”
蒋希琅轻声道歉,然后说:“那你妈妈呢?”
“我妈还在,我弟弟也还在。”
“有没有见过你妈?”
蒋希琅从他头顶上的灯光看着他的眼神,他好像眼睛红了。
“没。”高昶说,“我妈比较偏向我弟。”
但在弟弟眼里,妈妈比较偏向哥哥。
家里最会说的人已经走了,妈妈没了主心骨,自然偏见就更多了。
她希望大儿子更像父亲,小儿子更像大儿子,而她自己却没了自己。
想到入公安大学的第一天,他就想做一个警察。
他想做警察的原因,是他那个长得有板有眼的退伍父亲。
父亲告诉他,做警察才是最好的,因为那是一个可靠的职业,也是最危险的。
父亲不苟言笑,但是在他眼里却是铁汉柔情。
父亲离世后,他一边回家,一边读书,一边在不同的街道里穿梭。
直到被选入警队,当了卧底,远离亲人才明白,这一切真的很难。
妈妈长得特别像《爱有来生》的阿九。
弟弟,长得更像她。
一曲唱完,女侍应问:“还需要什么歌吗?”
“再唱几次吧。”高昶说道,“今天,特别想听。”
“好……”
女侍应吩咐男侍应单曲循环,自己又开始唱了。
高昶看了一眼女侍应,她穿了一条很亮色的裙子,臀线紧密,身材特别好。
他不喜欢这样的女人,他觉得这样的女人,都不如范云丹的一分。
借着歌声,他在仔细想着自己是什么时候喜欢范云丹的。
应该是落下钥匙的那一天,他跟范雄对了暗号之后,范雄从抽屉里拿出来的。
那是一张正面免冠标准尺寸的蓝底证件照。
证件照里范云丹梳了一个丸子头,前面有微微碎发,穿着带领的白色裙子,微微抿着嘴笑。
她跟她母亲一样,是一张圆脸。
照片里,她表情自然,看着像一个含苞待放的少女。
“范叔叔,这是什么时候的照片?”
范雄从里面拿出一张照片给他:“这是她高考时期的。”
高考……
对于他来说,好像是很久之前的事儿了。
“范叔叔,我不要……”
“拿着吧。”范雄说道,“我再给你一张。”
范雄从柜子里,摸索着最里拿出一本相册。
“这个是打算送给孙家父子的。但我怕人发现危险,就没有及时送出去。不过既然你来了,你看看哪一张好,你就把照片拿走,交给智杰。”
相册很厚,他打开来看,发现每一张照片下面都有字。
“漪瑟七岁,第一天上小学。”
“漪瑟九岁,学会骑自行车。”
“漪瑟和爸妈在公园。”
“漪瑟来柏山墓园看妈妈。”(注:之所以拍一张,是因为瑟瑟想给爸爸哥哥看,她没有忘记妈妈。)
……
随着越往后翻,漪瑟越来越大,长得也越来越漂亮。
照片下的字很漂亮,很有力,像是一个老师写的。
范雄告诉他,那是他妻子写的。
直到他翻到了她高中毕业的照片。
那是她穿着一身好看的裙子,外面是学士服,头顶四方帽。
她拿着高中毕业证书,旁边站着范雄夫妇,笑得很开心。
在这张照片旁边的一张,是她单独的一张。
想了想,他对范雄说:“范叔叔,我选这一张。”
“好……”范雄抽出这一张交给他:“我们把每一张照片都过塑了,就怕丢了。”
望着这张照片,他的眼泪居然冒出来了。
以前又瘦又小的小丫头,现在长大了。
变漂亮了,变可爱了,变得……更女人了。
等他再抬起头,女侍应表示自己已经唱了五次。
他站了起来,去了一趟洗手间洗了一把脸。
他正要离开,听到了一个男人在讲电话。
那是蒋铭的声音。
“是,我知道。”
“他毕竟是我女儿身边人。”
“一个已经给你找到利用了,你还想伤了我的女儿?”
“这么多年,难道你一直让我女儿于水火吗?”
“不行,绝对不行,我可以帮你让他入局,但绝对不能让我女儿沾染。”
“陷害一个还不够,还要全军覆灭吗?”
“好了,我知道,我女儿这边,我会跟她说的。”
“我明白,临城那边怎么办?”
“好,谢谢了。”
高昶听到门准备要开,他以最快的速度躲在了一旁的隔间里。
只听到蒋铭在痛骂:“你算是个什么东西,陷害了连尚旭还不够,还想伤害我女儿?真把自己当大老爷了……妈的。”
随着洗手间的门打开又关上,高昶微微喘气的同时想起了弟弟。
此时的弟弟,正在地牢里折磨戒物。
他每天都处在水深火热之中,每天都在痛骂他那个所谓的哥哥。
“连尚宇,你这个混蛋,你就是个混蛋。凭什么,你要是我哥?”
“妈的,老子这辈子都不会戒,看你怎么样?还有连玉梅,凭什么,你凭什么要把我和哥哥做对比?我哪一点不如我哥,哪一点,你说啊……”
那一天,是二零一六年八月六号,星期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