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康定离开后,范云丹开始准备最后一年的学习准备。
这一年,她打算住在学校里,准备到毕业再回家。
这件事她跟养父母交涉了很久,最后养母才松口同意。
养父一直都让她自己做打算,从来不多加干涉。
从小到大,她基本没怎么让人操过心。
九月很快就到了,范云丹望着桌子上高昶给的东西,开始托着下巴犯愁。
望着那份礼物,越来越有薛定谔的礼物那种感觉。
为了保持神秘感,她并没有把这份礼物带到回学校的行囊里。
“丹丹!”范雄敲着她房间的门,“我能进来吗?”
范云丹答应着:“爸,您进来吧。”
范雄进来,把门顺便关上。
他坐在范云丹书桌前的椅子说,想了很久,终于说:“漪瑟,想不想去见哥哥和爸爸?”
范云丹难以置信,她好像在梦里一样:“您,您说什么?”
“我是说,漪瑟要不要去见爸爸和哥哥?”
哥哥和爸爸……
十五年了吧,真的好久没见过了。
“爸,您是在跟我商量,还是……”
“你爸爸和哥哥出狱有一段时间了。这段时间他们也有自己的生意,所以趁着开学没那么忙,我带你和你妈,去见见他们,好吗?”
范云丹点头答应了。
“爸,我……我爸爸和我哥哥,他们还好吗?”
范雄没有说出他们父子俩的伤病,而是说:“保持神秘感,去了就知道了。”
那一天,八月三十号,距离她开学还有一个礼拜。
就在那一天,她收到了一个电话。
电话里,是连勤的声音。
连勤告诉她,是辛繁树把电话给她的。
“阿姨好,请问玉梅阿姨有什么事吗?”
连勤说道:“是丹丹吗?我姐想见你。”
听到连玉梅想见她,她骑着单车背着书包就去了昭南华庭。
来到连家,只见周围到处都是乱糟糟的,她都下不去脚。
连勤看到她来了,连忙把她拉进房间,只见连玉梅脸色极差,像是被人灌了铁水一样,呆呆地看着天花板。
连勤不忘跟姐姐说:“姐,她来了。”
连玉梅慢慢转身,看到了她。
连玉梅连忙坐起来,招呼她来。
范云丹凑了过去,只见连玉梅把被套打开,里面掏出了两个红色的首饰盒。
“还好,还好……这个还在。”范云丹看了一眼,那是成色很好的翡翠镯子和金项链。
她小时候就知道连玉梅家家境好,面对这两样,她断然是不可能收的。
然而连玉梅真的就给她了。
“我们家小宇人很好的,你一定不要嫌弃他,知道吗?”
望着床头柜哥俩小时候的照片,她更加坚定了自己内心的那份答案。
她发誓要一辈子守下去。
“我……我没有嫌弃小宇哥。”
“那就好啊。”
连玉梅手有些发抖,但她还是把翡翠镯子拿出来试图让范云丹戴上。范云丹有些紧张,她说:“玉梅阿姨,是这样的。我不太爱戴这些,因为最近临城很危险,戴这些容易丢。”
连勤也说:“是啊,随孩子吧。你忘了,前阵子咱们楼下那家女儿不就是被偷了耳坠吗?那条血痕子,你不是没看到吧。”
连玉梅明白了,然后说:“孩子,这些都给你,都给你哈。”
“阿姨,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怎么可以不收了?阿姨可喜欢你了……”
阿姨,可喜欢你了。
那为什么小时候对她态度会那么差呢?
她也不懂,也不想懂。
突然她想起了什么,她拿着书包,把里面的礼物拿出来。
“两位阿姨,这是我前几天去康定买的礼物,给你们送来了。”
连玉梅看到礼物,对着连勤说:“你看到了吧,还是女儿好。要俩儿子有什么用……你知道为什么我嫉妒孙家吗?你看他们家那个闺女,多会说话,多可爱啊。我知道阿辉想要女儿,可是我肚子不争气啊。”
连勤收好礼物,还不忘感谢范云丹。
“丹丹,留下吃饭好不好?”连玉梅握住她的手,“陪阿姨吃饭,好吗?”
范云丹颔首,然后说:“这一次我做给您吃,好吗?”
连玉梅却说:“怎么能让你下厨呢,你是我们小宇的女朋友,应该我来做的。”
就是在那一天,范云丹对连玉梅说的话,连玉梅居然记住了。
“阿姨,我是云丹,您可以叫我丹丹。我是……你儿子小宇的女朋友。”
连勤见到姐姐难得记事儿,她便说:“要不我来做吧,不然你们得聊到凌晨了。”
见连勤走后,范云丹问连玉梅:“阿姨,您们家怎么了?怎么家里乱糟糟的?”
连玉梅叹气:“都是阿旭。这些天,总有人上门讨债,说是阿旭欠了他们的钱。可是我们家哪里有钱啊,这是阿旭单位给的房子,再这样下去可如何得了?我在想,还是回菖蒲巷吧,他们爸爸还在那等我呢。这个地方我也住不下去了,我觉得闹腾。”
“阿姨,那如果您走了,我怎么去看您?”
连玉梅表示没事:“你不要用来看我,你好好照顾你自己,等小宇回来娶你。等他回来娶你,我愿意给你们带孩子,我可喜欢孩子了。其实,我不是嫉妒孙家那个女娃娃,我是羡慕宝琴,宝琴命好,真的命好。其实我们巷子里的女人都羡慕她,因为就她一个人的丈夫,每天陪伴她做任何事,他们家永远欢声笑语,永远都是那么热闹……”
女人的所谓战斗,真的很奇怪。
范云丹叹气,然后说:“您知道孙家父子怎么样了吗?”
连玉梅想了想:“前几年,负责他们的一个警官来过,问过我几句。后来我告诉他们,他们家的房子还在这,只是很久没有打扫了。后来那个警察叫了几个人去看和勘察证据,但什么也没找到就离开了。”
范云丹想了想:“那个警察什么样子?”
为了让连玉梅有些记忆,她还把范雄的照片拿出来:“是这个吗?”
连玉梅看着照片说道:“不是这个。这个警察看着亲切,那个警察看着冷冰冰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里来的坏人。我听到他们在叫他什么歪特,歪特。”
歪特?
范云丹是英语系,她第一反应就是Y。
“歪特?”范云丹默默地记下来,然后说:“阿姨,那您……您没事吧。”
连玉梅说道:“哪有什么事,好着呢。我还想多活几年,不过阿旭啊,他也太不孝顺了,放暑假也不回家。还有一年就毕业了,他都不知道去哪里撒野了。”
说实话,范云丹也好久没见到连尚旭了。
她想起上次他的叮嘱,她觉得连尚旭的踪迹跟他一定有关。
她从钱包里拿出了昔日高昶给自己的名片,看到了公司的地址。
想到这个,她决定去拼一拼。
但她转念一想,高昶万一被暴露了,他不就是九死一生了?
她咬咬牙,决定铤而走险。
从连玉梅家吃完饭,她根据问路人找到了高昶的公司。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高昶的工作单位。
一整栋楼,有几盏灯亮着,像是在加班。
旁边还有安保人员。
安保人员巡逻看到了她,问她:“你哪里的?”
“哦。”她故意说,“我想问您,这是不是将(jiāng)发集团?”
安保人员说道:“不是,这里是蒋发。”
“那您知道将发吗?”
安保人员还真的仔细想了想:“没有。你赶紧走哈,这里晚上不安全,回头你在这出事了,我难辞其咎。”
她骑着单车,告别了安保人员。
不得不说,蒋发集团,确实有一股不知名的寒意。
她紧紧地握着自行车的手把,骑了回家。
但由于天太黑,她好像走错路了。
在路上,她经过了一处小区,小区里有一阵又一阵的哀嚎。
那哀嚎是从某栋楼的一楼传出来的。
那是一处烂尾小区,里面已经没什么人了。
只听到了两个男人的声音在里面传来。
“狗子哥,这可怎么办,这已经几十天了,怎么还不管用?”
“没办法,必须得在高哥回来把这个人的毒给弄掉。”
“这也太可怕了吧。”
“不行啊,如果这件事办的不好,我会很焦躁的。”
那是一处微微破烂的防盗窗,没有开灯,但能看到两个男人正背对着范云丹蹲下来。
她隐隐看到地上躺着一个人,双手捆绑,正在被他们强行喂食。
周围散发着一股恶臭味,还有一股食物的味道夹杂,让她不由地想吐。
直到过了一分钟左右,她突然听到了一阵熟悉的声音:“连尚宇,就是他妈的一混蛋。”
是连尚旭!
那个叫狗子的掐住阿旭的脖子,说道:“你给我吃啊。”
狗子有点着急,旁边的小弟连忙安慰狗子。
“吃个屁,老子要吃龙虾。”
“什么龙虾,小龙虾也没有。”
狗子不知道吩咐了小弟什么,只见小弟跑了进去,随后端来一盆水浇在连尚旭的身上。
隔着月光,范云丹才发现连尚旭的脚是用铁链捆着的,脚脖子都是血。
她忍着气味仔细又观察了一下,发现连尚旭的双手用麻绳捆绑,开始挣扎。
这种挣扎,跟梦里的高昶一模一样。
她暗暗地用嘴巴咬着手,很是惊讶。
原来,他真的染上了。
而高昶,在帮着他戒掉。
狗子有脾气了,然后开始踹连尚旭:“给你说好赖话怎么不听啊,要不是高哥不让你死,我早就想把你千刀万剐了。”
连尚旭还在威胁狗子:“有本事,现在就杀了我,你杀啊。”
狗子撸起袖子,一把拽着他衣领:“你别以为我不敢。”
“谅你也不敢。”连尚旭说道,“你就给我吃一口,就吃一口……”
狗子一把松开他,然后对小弟说:“阿龙,你看着他,这些天是得收拾了。”
阿龙说道:“这个情况,要不要告诉高哥?”
“你忘了吗?高哥每天都要我们报备的。”
“是是是……”
阿龙准备去阳台拿垃圾袋,刚好和范云丹眼神接触到了。
范云丹吓了一跳,但她没有出声。
但也幸运,阿龙是个近视眼,他只感觉有个人在,但不知道是谁。
范云丹蹲了下来,然后开始躲在一旁。
阿龙走到阳台,跟高昶打着电话。
“对,高哥是我,阿龙。”
“连尚旭还是有那个情况,要不咱们把他送到所里吧。”
“啊?这样,那算了吧。”
“狗子哥都急了……”
“嗯,我知道,铁链缠了好几圈呢。要是他真的想挪,那就是剜了自己啊。”
“你们什么时候回来啊?”
“不是,我只是受不了了,这样的人太累了。”
“你十月十号回来吗?这么晚啊?”
“那好吧,我知道了。”
通过这个对话,她间接知道了高昶啥时候回来了。
趁着阿龙在打电话,她故意从里面走了出来,沿着灌木丛离开了小区。
她扶着自行车,用手机地图查着回家的路,然后回家了。
回到家,她第一件事就是找到范雄,问他:“爸,我问您个事,很重要。”
范雄觉得奇怪,回应:“什么事?你去哪了,那么晚才回来?”
“我去繁树家了,找他拿东西,但他不在家。”
范雄没有怀疑而是说:“下次早点说,我们还等着你吃饭呢。”
望了一眼壁钟,确实挺晚了,已经七点了。
以前他们家都是五点半吃饭的。
如果是她平时周五回家,就是六点半吃饭。
洗好手后,他们一起在餐桌上吃饭。
趁着吃饭的功夫,范雄继续问:“你想问什么?”
范云丹仔细想了想,然后组织语言:“爸,如果一个人,他心慌、烦躁、睡不着,而且亢奋,情绪不稳定,那是什么原因?”
乔蔓萍笑道:“你爸又不是医生,干嘛问这个。”
范雄挑眉,随后问:“你问这个干嘛?”
“我就是想知道。”范云丹捣鼓着米饭,“因为……”
她欲言又止,没有再说,而是低头只吃饭。
乔蔓萍给她夹了一只虾到她碗里:“别只吃饭,吃虾。”
“谢谢妈。”
见养女心不在焉,范雄仔细想着养女的话,他过了一会儿说:“等会儿跟你讲,你来书房找我。”
范云丹点点头。
乔蔓萍觉得他们俩怪怪的。
吃完饭,范雄就示意范云丹进去书房等他。
过了一会儿,范雄端着茶杯进来。
范云丹知道今天范雄要熬夜。
以往范雄只要泡茶,那么就证明那一晚他就要在书房睡了。
“说吧,是不是又见到那个瘾君子了?”
范雄不愧是当了多年的老警察,一下子就知道养女想什么。
“嗯……算是吧。”范云丹有点紧张,“不过这一次不是在街上。”
范雄慢慢吹开茶,问她:“那在哪?”
“在一个破旧的小区。”
“你怎么知道的?”
“他那个声音,跟,跟……”
她不敢说,因为她想说,跟高昶一样。
“你要不想说,可以不说。”
“爸,他这样不行的,迟早被折磨死。”
她谨记高昶的交代,为了他们的母亲,她必须都要顾及到。
可是她发现,自己好像有点圣母了。
“那是他们要做的事情,你不要再管。我答应你的爸爸,要好好照顾你,我不能不遵守。”
“爸!”
范雄阻止她:“你不要再说,爸都明白。”
“还有一件事,我不敢跟别人说,只敢跟您说。”
因为想着养父是警察,抱着遇到困难找警察叔叔的原则,她必须说。
她把椅子挪到范雄身边,说话很小声:“我其实今天没去繁树家,我去了连阿姨家。”
“嗯,然后呢?”范雄好像并没有起疑,而是早就料中了一样:“她们有说什么吗?”
“玉梅阿姨跟我说,前几年,好像有个警察来过菖蒲巷。”
范雄眉毛微蹙,然后从一旁的打印机下方抽出一张纸,拿着桌上的笔说道:“你跟我说一下,大概什么情况。”
“阿姨说,前几年一个警察来过菖蒲巷。看样子是来找我们家房子的,他叫了几个人去勘察证据,说是勘察证据,其实要是查的话,早就当年查完了啊。不过我们家已经很久没人住了,他也没找到线索,和那几个人都离开了。而且以我的推断,那个绝对不是警察,是假扮的。要不然怎么会一直停留在我们家,找什么东西的……他是不是……”
范云丹的声音越来越小,随后就是不敢吱声了。
“她是不是还告诉你,警察长了什么样子?”
范云丹颔首,然后说:“我不敢声张和多次停留,只好吃完饭就走了,没想到就迷路歪打正着,遇到了阿旭。”
“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杨叔叔那边也有部署,现在警察已经派了一个线人跟我们卧底对接了,所以你不用担心。”
“还有爸,我想说一个关键信息给您。”
“你说。”
范雄放下笔,先喝了一口茶。
“就是,她说那个警察看样子冷冰冰的,特别像坏人。”
范雄倒是说:“这一点大部分警察都会有。比如我,其实我也有。你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我不也是这样?”
“不过……阿姨说了一个很关键的线索。”
范云丹鼓起勇气,说道:“阿姨说了,那些人管那个警察,叫歪特。”
“歪特?”
范云丹拿起笔,写下了一个字母。
“爸,我先走了,过几天上学我要把东西准备一下。”
范云丹放好椅子,起身离开书房。
这么多年,范雄第一次见到这般稳重的范云丹。
她好像一瞬间长大了,令他有一丝陌生。
起初,他和妻子一直把她护在羽翼下,舍不得她做任何事。
如今看到她这股模样,他反而觉得有一丝不知名的欣慰。
他拿着刚刚的那张纸,看到了女儿写的东西。
那是一个字母,写的是Y。
他想起前阵子和连尚宇的电话里,连尚宇也提到了这个人。
他认识负责菖蒲巷的警察中,至少有五个人的名字里都带着这个字母。
甚至毛一鸣也有一个。
他打开手机,联系当年的老局长孟凡生:“是我老孟,我是老范。”
现目前,也就只有孟凡生可以帮到自己了。
“对,没错。这一次联络你,就是想说菖蒲巷案,终于有进展了。”
那一天,是二零一六年八月三十日,星期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