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云丹从书房离开后,直接来到了自己的房间。
乔蔓萍刚好在她的房间,帮着她整理衣服。
“妈。”范云丹叫着她,“妈,我……”
她欲言又止,但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嘴巴张了又张,最后闭上了。
“怎么了?”乔蔓萍帮她整理好衣服,不忘说:“我明天得给你买点板蓝根。”
“不用了妈。”范云丹说道,“我又不怎么生病。”
“板蓝根喝了可以防止感冒,从小我都是这样给你备用的。”
望着乔蔓萍,她突然不知道说些什么了。
乔蔓萍确实跟她的母亲梁宝琴有点像,但硬要说哪里,大概就是笑容。
都是很温和,很令人难忘的美。
那种气质很干净,又很柔和,就像薰衣草味的柔顺剂。
印象里,梁宝琴总会放着一包薰衣草味的香包放在孙漪瑟的房间里。
妈妈说,挂在床头,代表吉祥如意。
香包是妈妈自己做的,妈妈有一双很巧的手。
她会织毛衣,做衣服,裤子……
孙漪瑟对母亲的印象,就是她无论多忙都会陪着自己和哥哥一起睡,然后在一旁的缝纫机忙着。
她总会听着缝纫机的声音慢慢入睡。
哥哥的房间放着妈妈的缝纫机,起初妈妈说放进客厅就好,怕影响哥哥。
但是哥哥说,他也爱听妈妈的缝纫机声入睡。
直到哥哥高考那一年,妈妈才停了缝纫机的工作,陪着孙漪瑟在她的房间里睡。
梁宝琴衣服的味道是好闻的肥皂味,香香的,她经常会抱紧妈妈。
她之所以能接受乔蔓萍,也是这部分的原因。
乔蔓萍问她:“你今天没事吧,看你精神好像不太好?”
“没事儿妈,爸今天跟我说,要和我爸爸和哥哥吃饭,您知道了吗?”
乔蔓萍颔首:“我知道。我已经准备好带什么去了,说到这个,我给你准备了东西,你过来一下。”
乔蔓萍拉着她来到自己的房间,只见乔蔓萍搬着凳子,从衣柜上面拿出一个小箱子。
布包里是一匹又一匹的布,上面还有着很旧的布票。
范云丹学过政治,她记得这一类东西早就在她出生前没有了。
乔蔓萍说道:“这是你家出事以后,你养父和他的同事回到现场,根据你爸爸的要求取出来的。”
上面有着他们家的各种信息,还有一些零碎的杂物:“你爸爸妈妈没留多少东西,但是这些是留给你和你哥哥的。”
她看了一眼,里面的布料确实很像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风格。
只见乔蔓萍又拿出箱子里的一些东西,里面是哥哥的试卷。
虽然纸已经发黄,但是上面的红色墨水依旧清晰可见。
里面全都是哥哥的满分试卷。
她不记得什么时候父母把这些存进去了,直到最后,她从乔蔓萍的手里接过了一封信。
这封信和这些东西的痕迹格格不入,笔迹是小楷,很工整。
上面的字迹,像是这几年才写的。
信封上面只写了三个字。
【给女儿】
乔蔓萍把信交给她:“你把这个拿回去。”
“妈,那这些呢?”
乔蔓萍差点忘了,她说:“你在这里选一个颜色,我帮你做一套裙子。”
范云丹趁着思考,她才发现乔蔓萍的房间里多了一个缝纫机。
她记得上次她来发呆的时候,缝纫机还没有的。
缝纫机看着是新的,应该是今天新买的。
最后,她指了指:“嗯,那就这碎花的吧,看着好看。”
乔蔓萍也喜欢:“我也觉得这布好看。”
“妈,这信……”
乔蔓萍连忙说:“我可没看过,你拿回去看,这是你爸爸给你的。”
乔蔓萍又从枕头底下拿出一封:“这是你哥哥给你的。”
上面也是三个字。
【给小妹】
这两封信很厚重。
范云丹抱住养母:“妈……妈……你不要赶我走。”
乔蔓萍安抚着她的后背,她的心也很难受:“妈不是说了,迟早要把你送回孙家的?”
“妈……”
“乖女儿,你永远都是我的乖女儿。”
“我爸爸和哥哥,这些年谢谢您和爸的照顾了。”
“我都说了,我没白养你,当年我可是下了很大的注呢。”
“下了什么注?”
乔蔓萍破涕为笑:“当年我在单位跟他们说要收养你,他们说怕我养白眼狼,但是我没有。我以我自己的一生发誓,再怎么样,也要把你养育成人。”
乔蔓萍表示,这场下注很值得。
“妈,你养我小,我养你老。”
“傻孩子,你始终是孙家的孩子。”
“可是这么多年了,我们就不能一起生活吗?”
“孩子啊,你要知道,我只是你的养母。”
乔蔓萍拍着她的后背:“小高是个好孩子,你要好好跟他在一起,知道吗?”
“嗯……”
“这么多天了,也不见他来找你?”
“他……他出差了。”
“这样啊。”乔蔓萍明白了,“妈永远爱你和涓涓。”
“我不会忘了涓涓姐的。涓涓姐那三年对我,真的很好。”
“你懂得感恩这是好事。但是你要明白,连鸟都要回到自己的家,更何况人呢。”
她知道乔蔓萍也舍不得自己。
她甚至明白,乔蔓萍都忘记自己是失独的人了。
对于自己的女儿,她一直都想,只是不敢想。
因为乔蔓萍害怕再次失去。
乔蔓萍擦着眼角:“你回房间吧,妈要给你做裙子了,回头穿得漂漂亮亮的。”
那一晚,这个家里三个人都没睡好。
尤其范云丹,她一晚上没睡。
看着哥哥和爸爸给自己的信,她突然明白,原来在这个家,她一直都是最受关注。
哥哥一直很爱她,爸爸和妈妈一直很疼她。
哥哥在信里用轻快地语气说:“如果不是我,你就出不来啦。”
爸爸说:“小囡,你是爸爸妈妈和哥哥一辈子最好的礼物。”
在爸爸的信封里,最后还有一张一家四口的黑白照。
照片里的爸爸穿着军装,妈妈穿着一件很好看的旗袍,她坐在爸妈的两条腿中间,而哥哥站在后面,双手搭着父母的肩膀。
一家四口,都笑得非常开心。
她本就对母亲印象模糊,如今看到母亲的模样,她突然觉得眼睛因为眼泪过多睁不开了。
是她无数次作文里写的那样,温柔、美丽、娴静。
照片的背面,是爸爸、妈妈以及哥哥的签名。
是用秀丽笔签名的。
上面写了一句话。
“祝小漪瑟周岁生日快乐。”
爱你的:爸爸孙伟平,妈妈梁宝琴,哥哥孙智杰。
一九九五年,十月十日,星期二。
看着这张照片,她决定明天把照片拿去过塑。
第二天,养父提醒她,她们会在九月五号跟哥哥和爸爸一起吃饭。
至于在哪,她可以负责定。
“我想去当时你们带我去的饺子馆。”
范雄想了想:“那地方不知道还在不在了。”
乔蔓萍说道:“女儿都这么说了,你就去看看吧。”
范雄答应着:“也好,等会让我去见老孟,顺便去找找。”
那个饺子馆她记得名字,叫西北饺子馆。
确实是很奇怪,别人叫东北,这个饺子叫西北。
大概是能有无数回头率吧,所以叫这个名字。
她用手机查了查,幸运的是,饺子馆还在。
不仅还在,就在她这个家附近,还开了一家分店。
西北饺子馆的总店,就在花鸟市场附近。
她以前都没想过那一家西北饺子馆居然离还离花鸟市场那么近。
其实,在第一次见到梁珏的时候,她就猜到这个人是自己的哥哥。
因为他那一双好看的眼睛,无论去哪,都是很有神的。
她记得爸爸说过,哥哥最好看的就是眼睛,因为像妈妈。
妈妈的眼睛就像黑葡萄一样,在那个没有美瞳的年代,妈妈的眼睛真的很漂亮。
在她的印象里,妈妈的头发是那种微微长的波浪头。
妈妈年轻,特别会打扮。
她伸了一个懒腰,看了看自己的手机,高昶依旧没有任何信息。
她自己都忘记了还在等他了。
但她知道,他现在依旧安全。
她望着那个包装,最后还是选择将它放进了抽屉里。
她不想看到那个包装。
因为看到了,就特别会想他、
不一会儿,手机响了。
她接了,里面是辛繁树:“六号一起去上学吗?”
“嗯?”
“你是答应了吗?”辛繁树没有听出她的语气,“你是不是刚睡醒。”
“对。”
“大姐,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辛繁树笑道,“现在九点半了。”
“才九点半而已啊。”范云丹站起来,准备去刷牙洗脸:“你刚刚说什么。”
辛繁树收起笑容,才想起她刚刚说的是疑问。
“我说,六号一起去上学吗?”
“繁树,我这一年都住学校,所以我想……我应该不骑单车。”
“这样吗?”辛繁树电话那一头明显失落了,“那你……怎么去呢?”
“大概是我爸妈送我吧。”范云丹说道,“你一个人吗?”
“当然,我平时是走读。”
辛繁树真的很想说她傻,但他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因为这种亲昵的语言,都应该是‘那个男人’说的。
“繁树,我问你,你们男人一般什么时候不会打电话?”
“不在意吧。”辛繁树思索着,“但你不要对号入座哈,要是我的话,如果我不打电话给对方,说明对方不值得我去上心。还有一种可能,我根本不能接电话。”
“哪一种可能你会不接电话?”
辛繁树还在分析,丝毫没有察觉到范云丹语气变化:“嗯……应该是,比如我很忙,或者我根本没有机会吧。”
“好,我知道了。”
“云丹,最近我会去书店看店,你来吗?”
“来。”
“那好。到时候见,好吗?”
“好。”
挂完电话,她感觉自己的心情又沉重了。
她希望高昶是辛繁树说的第二种。
突然,她想起了梁珏送给自己的鱼。
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有一段记忆闪过脑子。
记忆里,哥哥曾不止一次养鱼。
那会儿妈妈总会给哥哥一些零花钱。
她不会问哥哥花在哪里,只会告诉他,他每一个月只有那么多钱。
哥哥是养鱼的高手,总会三天两头带着鱼回家,偶尔一两只乌龟。
很快,家里的鱼缸就塞不下了。
爸爸说:“鱼买那么多,怎么顾得过来?”
哥哥说:“这不是有瑟瑟吗?”
妈妈笑了:“你交给她没用,非要把你的鱼给撑死了。”
她记得,连尚宇曾经也买过鱼,但因为照顾不周死了,他被他妈妈以浪费钱为由拿着鸡毛掸子满巷子跑着躲。
可是哥哥呢,他养鱼特别有天分,买的鱼都照顾很好,一般都是老有所终。
想起这个记忆,再结合梁珏的外貌印象,她基本认定了答案。
可随后她又叹气:“为什么哥哥不认我呢?我就这么令他丢人吗?”
她仔细擦着脸,看着镜子前的自己。
可她不知道,不是她丢人,而是哥哥觉得自己丢人。
她收拾了一会儿,就出门去了照相馆。
照相馆内,有好几个人在排队等拍证件照,还有几个在看刚拍的婚纱照样片。
她来到柜台前,交出一个信封:“您好,我想把这张照片过塑。”
业务员看了一眼:“嗯,可以的,但要点时间。”
“我可以在这等。”范云丹说道,“大概多久呢?”
“看您想要多好的质量,我们这最好的是十五块,一两个小时不等。”
“我可以在这等,刚好我今天没有事情。”范云丹拿出钱包,刚好看到了自己小时候的照片。
那是一张不清晰的照片,现在唯独父亲的头像是清晰的。
只是和眼前的照片不同,这个照片是她刚入临城小学的一家四口照片。
妈妈很有仪式感,总会一起拍照,尤其一家四口的居多。
说是要留下美好记忆,将来老了,都有机会讲给孙辈。
她拿出十五块钱零钱交给业务员,业务员双手给她递了一张署为003的小票,不忘说:“小姐您等一下,等会儿会叫号,您若是渴了可以在一旁饮水机取水。”
借着坐在一旁的沙发等,她从书包里拿出一本英语名著。
书名叫《霍乱时期的爱情》。
这本书其实她已经看了两次,但她还是愿意再拿起来看。
正当她低着头看书的时候,外面有一个中年男人跑了进来。
她下意识地抬起头看了男人一眼。
“我要加急。”
“先生,我们这加急要半个小时……”业务员被男人的冷漠表情给吓到了,“您……您……”
业务员看了一眼男人,只见他很是着急,于是问:“请问您有固定的业……业务员吗?”
男人说:“那个……那个……那个谁。”
男人很明显因为着急而想不起来了。
“您慢慢说。”业务员示意他坐,“是哪号?”
男人慢慢恢复体力:“10号。”
业务员看了一眼电脑:“10号没上班,8号成吗?”
“10号什么时候来?”
“下午,他是下午的班。”
“那好,我下午再来。”
男人匆忙离开了。
在男人离开后,一个客户说道:“哎呀,他掉了东西。”
范云丹看了一眼,那是一款很老款的手表,她记得她养父就有一个。
她从裤子口袋掏出一包纸巾,拿出一张把手表捡了起来。
她仔细看了看,说道:“我去还给他。”
业务员说:“这样吧小姐,你把它放到旁边派出所吧。”
“派出所在哪?”
“就在对面那条路,走到头左拐。”
“好。”
范云丹拿着手表,把书放到一边,准备去派出所。
她仔细把手表放好,准备用纸巾包裹起来。
正包裹着的时候,她突然发现表的后面,好像是隐隐刻了两个字。
这两个字对着阳光看,很是熟悉。
那一天,是二零一六年八月三十一日,星期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