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金虎最终还是同意提供五斤罂粟花的种子交给蒋铭。
蒋铭将种子交给高昶,吩咐他一定要看好。
高昶抽着烟,看着那一袋子的种子,居然愣出了神。
他一想到阿龙的话,他就越发的打怵。
因为他知道,自己的打的包票,很快就要有代价了。
在酒店房里,他并没有开灯,而是只有橘色的光在嘴巴前。
他抽着烟,躺在床上,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思念。
陈世伟刷卡进门的时候,只感觉烟雾缭绕,他一时之间不太习惯。
定睛一看,高昶已经一次性抽了两盒烟了。
“高哥,抽那么多,小心得癌。”
“半辈子都踏过去了,没啥可眷恋的。”
“高哥,我想问您个事儿。”
高昶放下烟,起身,打开窗户。
现在的河内,天气是阴天。
“你说。”
高昶看着阳台外,背对着陈世伟。
“之前,阿明说,你好像有事儿。”
“什么事?”
“说你有情况了,是不是?”
“是啊。”
不知道为什么,他回答的如此迅速。
“我一直以为是蒋小姐。”
“不是蒋小姐。蒋小姐,她只是我特别好的朋友。”
陈世伟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像是松了一口气一样。
“你是不是喜欢蒋小姐?”
“不不不,没有的事儿。”陈世伟连忙否认,“我只是觉得,像高哥您这样的,应该喜欢蒋小姐。”
“我不喜欢跟我差不多大的,我喜欢年龄大一点的。”
陈世伟挑眉:“姐弟恋?”
高昶摇头:“我是说,年纪跟我差距大一点的,比如比我小个一轮。”
“这样啊。”陈世伟明白了,“那她……现在在等你吗?”
等……
这个字,是个动词。
但在高昶眼里,却像极了一个形容词。
范云丹回到照相馆,不忘给养父发了一条微信,外加一只手表的图片。
此时的范雄,正在临城的某个茶馆包间,和孟凡生聊着他们那个案子。
孟凡生已经退休了。
当年的菖蒲巷案,就是他负责的最后一个案子。
由于案子没破,这给他四十年的警察生涯打击很大。
以至于到现在,他都很愧对孙家父子。
在说完彼此的结论后,范雄收到了范云丹的微信。
微信内容很简单,只有几个字。
【爸,您看,这怎么处理?】
孟凡生看了一眼手表,说道:“这块手表,不是咱们当年警校运动会的时候,每年都会送的嘛。”
范雄和孟凡生是一个学校的,他也仔细看了看,确实是他们警校独有的。
不过近十几年改革,警校早就没了这些政策了。
“那确实,我们警局出了黑警。”
孟凡生喝了一口茶,随后说:“那个歪特,我觉得就在我们身边,只是他隐藏的实在太好。”
范雄又看了一眼照片,说道:“老孟,这个手表上有字。”
孟凡生年纪比范雄大,他又没戴老花眼镜,只好说:“我看不清,你帮我看看。”
范雄掏出了老花眼镜,仔细看了一下,字是两个字,其中一个字,显示的是琴。
琴……
第一反应,就是梁宝琴。
但不会那么巧吧。
“可能无巧不成书呢?”孟凡生说道,“可是我记得,梁宝琴只有一个丈夫。”
范雄却说:“一个丈夫没错,但不一定交往的人,只有她丈夫一个人吧。”
“也就是说,梁宝琴之前有过一个男朋友,那个男朋友,或许就是凶手。”
范雄叩了一下桌子:“没错。”
孟凡生又说:“现在,根本不确定这到底是不是属于梁宝琴的。”
“可是,我们按照这个手表先去查线索,应该没有问题。”
范雄思考道:“现在的话,凭着Y来说,小毛和老杨,都是犯罪嫌疑人。”
“小毛就排除吧,他当时才多大……”孟凡生说道,“当年孙家案子他才二十一岁,怎么可能是他。”
想想也是……
毕竟范雄已经很久没在警队了。
“你让小孙把这个手表交给毛一鸣,让他去查。”
“说起来,他是不是还兼职某个派出所的辅导员?”
孟凡生想了想:“好像就是你家附近的那个腾云派出所。”
范雄把语音发了过去,并示意养女去腾空派出所,找一名毛一鸣警官。
范云丹收到信息,看了一眼派出所,她刚好就在这。
她走了进去,找到工作人员,说是老警官的女儿,想找毛一鸣。
说实话,她对毛一鸣印象不是很深。
但隐隐之中,又好像对他有那么一丝熟悉。
毛一鸣这个时候正在上课,所以警务人员让她原地等一等。
她却说:“阿姨,您能给我一个毛警官的电话吗?我现在在旁边的照相馆,我的书包还在,我得回去取。”
值班女警看着电脑,把毛一鸣的电话给她。
她答谢后,便离开了派出所。
回到照相馆,业务员告诉她,她的照片还有半小时就洗好了。
她也不差这半小时。
此时手机的震动,让她稍稍清醒了。
电话里是一个陌生的电话,来自越南。
她一向不听陌生电话,就没理睬。
过了一会儿,手机又响了。
还是刚才的电话。
这一次她接了。
由于自己的习惯,她等着对方说话。
但是对方没有说话,只有沉重的呼吸声。
这呼吸声她能辨别,是他的。
明明都是呼吸声,她却能一下子听出来。
有的时候,第六感或许就是这么奇怪。
她也在听着他的呼吸声、
一,二,三,四,五……
她数了,一共四十五秒。
然后她说了一句:“以后不准给我打电话。”
接着挂了。
刚好一分钟。
电话那一头,高昶很失落。
但他明白自己的失落。
因为她在气愤他没有好好工作。
陈世伟说道:“嫂子没接?”
“是啊,没接。”高昶讪笑,“大概是嫌弃我太久没打了。”
但陈世伟发现,他的神情像是在傻乐。
【以后不准给我打电话】
这句话,怎么听都像是一句好听的情话。
只是她这一次没有骂他神经病。
过了一会儿,他的手机响了,是他的微信。
微信是她发给自己的,是三个字。
【神经病】
他回复:【神经病才喜欢你啊】
但他发现,他的消息没发出去。
定睛一看,消息前却是变成了感叹号。
她把他删了。
应该不出意外,还拉黑了。
他突然明白了。
她在保护他。
他开始玩着打火机,不由地说:“真是个笨蛋。”
好像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毒舌在高昶眼里,却成了一种关心。
就好比别人骂他,像是真的在骂。
而她骂自己,像是在关心自己。
大概,他天生就找骂。
下午由于他约了蒋希琅健身,趁着陈世伟睡着,他轻手轻脚换好了运动服,下了楼。
对着电梯的镜子,他发现自己换了一身白T恤配黑长裤。
就像在她家那一晚,她和他共同呆着的那一天。
他依稀记得,范雄的裤子略紧,他拉链一开始拉不上去。
若不是兴奋了,他说不定直接就脱了。
不过,他的确要收起这个流氓行为。
到了健身房,蒋希琅已经在了,她戴着耳机在跑步机上跑步。
其实他是个奇怪的男人,遇到这样的女人,他其实一点也不心动。
大概是在警校看的太多了,视觉也疲劳了。
蒋希琅看到他来了,摘下耳机问他:“怎么,你终于出现了?”
高昶笑道:“你不想我出现?”
蒋希琅说:“我以为你跟小丫头打电话呢。”
“谁给她打,惯的她。”
“你倒是挺会口是心非。”
蒋希琅也是女人,对于这样的男人,她一眼就能看出了异常。
“对了,你爸那边如何?”
“我爸说了,回头让你和Y交涉,说是聊罂粟的事儿。”
“那是打电话啊,还是什么?”
“发邮件。”蒋希琅掏出手机,用手指划拉了几下:“我把邮件发给你了,你自己跟他说。”
“那你呢?”高昶问,“你做什么?”
蒋希琅喝了一口水,然后答道:“我爸不让我碰这些,他让我帮他维护他公司形象。”
高昶倚在哑铃区的墙边,看着邮件的来源。
他的手机有个软件,是能查出任何相关联系的来源,自然这个也不例外。
确定这个邮件不属于警网后,他就将其存入了通讯录,同时备份在自己的QQ里。
蒋希琅走上前说:“你上次不是问了我一个问题,不是说是否告发我爸,你还记得吗?”
“不记得了。”高昶说道,“我连我昨天吃了啥都不记得了,怎么还会记得你说的?”
蒋希琅把矿泉水瓶子抵在他那厚实的胳膊上:“那如果小丫头说了,你会记得吗?”
“当然。小丫头是我的女人,你说我能不能记得?”
蒋希琅自知没趣,她说:“你有把我当成你最好的朋友看待吗?”
“当然。”高昶还在看手机,“你不是我朋友,谁才是?”
“那么既然好朋友跟你说话,你就不要玩手机了。”
高昶连忙道歉,然后把手机收了起来。
“没事,反正我也没那么多心眼。”蒋希琅又喝了一口水,“我现在可以给你答案。”
“你说说看……”
蒋希琅吞了吞喉咙,答道:“这几天通过观察我爸和我二舅,我想跟警察举报,然后做污点证人。我还是想这么做的,毕竟这件事我妈告诉我,如果继续做下去,会有报应的。”
高昶故意逗她:“所以,你就让你爸爸有报应了?”
“其实比起我爸,我妈更重要,因为是她教会了我如何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
高昶觉得她挺知世故而不世故的。
但是这股拗劲儿,确实跟他很像。
所以两个相像的人,只能做朋友。
“那你想怎么做?”
“我们可以利用阿旭。”蒋希琅说道,“利用阿旭,我们不要帮他戒了,然后让他做我爸的狗腿子。”
高昶犹豫了。
这绝对是不行的。
比起蒋希琅,阿旭是他的亲弟弟,他不能把弟弟推入火坑。
“怎么,你心疼那傻小子?”蒋希琅看出他的不妥,“他那样的人,吸多少都觉得是一件美差。”
蒋希琅这个主意,高昶并没有采纳。
他只给她回应几个字:“我考虑一下。”
他瞬间想起那一天在洗手间里蒋铭和那个神秘人的电话。
大概,他已经找到蒋希琅说了这件事了。
等他反应过来,蒋希琅却准备离开上房间洗澡了。
她不忘丢了一句给高昶:“你再想想,如果不行,再用其他的方法。”
其他方法……
至于其他方法,这到底是什么呢?
如今,他也想不到其他的方法。
他兜里两个手机,一时半会儿,他不知道用哪一个。
仔细给自己理清楚思绪后,他决定先去跑个步。
打开跑步机,他开始慢悠悠地跑着。
隐约之间,他仿佛想起了菖蒲巷刚出事的那几个月……
尤其是孙智杰入狱后的第二周,他们宿舍在有一天晚上在讨论孙智杰。
大家都知道他跟孙智杰关系好,还在问他:“连尚宇,你邻居入狱了,你怎么不去看看人家。”
宿舍的室友说:“大概是不想受牵连吧。”
见他很安静,大家都以为他睡了,开始放肆聊天。
毕竟以前他都是最早一个睡的。
他一向不怎么参加宿舍人的聊天。
“我看孙智杰是个老实人,怎么会这样了?”
“大概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吧。”
“我看不一定,孙智杰人挺好的啊,真的很好。上次还帮我打水了!”
“我们这也就只有连尚宇跟他熟,他什么样,连尚宇最清楚了。”
“可是他睡了,别打扰他了。”
“也是,毕竟是自己发小。如果是我,我也会很难过。”
“就是很可惜,像他那样的,将来做技术员那绝对警局一等一高手。”
宿舍人的讨论令他厌烦。
那一晚,他折磨的生不如死。
最后,他大声喊:“你们谁都不可以再说孙智杰,他一辈子都是我的朋友。”
就是因为这句话,从此以后他在公安大学名声大噪。
他记得来公安大学的初衷,那是爸爸告诉他的:“第一人民,第二自己,第三家庭。”
可他反驳了爸爸:“第一人民,第二家庭,第三自己。”
爸爸说道:“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反正你做什么,爸爸都会支持你。”
过往的记忆,好像就像回马灯,一遍遍在脑海里转。
他打开手机,看着音乐软件,突然他想到了听钢琴曲。
他搜着坂本龙一,搜着郎朗。
最后,他选择了坂本龙一。
选好歌曲,他便开始进行了跑步。
看着外面的天气,他发现外面的状态就跟自己的心情一样。
阴阴的,乱糟糟的乌云滚成了一片又一片。
几天前,他刚接到了阿龙的电话。
电话里,他依旧能听到弟弟的声音。
弟弟依旧在恨着自己。
在那个时候,他正在牌桌上,跟着蒋铭他们打牌。
“是阿龙啊,怎么,有什么事吗?”
他叼着烟,看着手里的牌。
他叹气,这牌简直烂到家了。
“对,高哥,是我阿龙。”
他打出一张红桃5,然后说:“连尚旭怎么样了?”
阿龙的声音很颤抖:“连尚旭还是有那个情况,要不咱们把他送到所里吧。”
“蒋总说了,不能惊动警察。”
说到这句话的时候,蒋铭停下看了他一眼。
“啊?这样,那算了吧。”
“狗子怎么样了?”
“狗子哥都急了……”
他又说:“铁链搞好了没有?这一次,可不要再把……把他放走了。”
阿龙在电话里说:“嗯,我知道,铁链缠了好几圈呢。要是他真的想挪,那就是剜了自己啊。”
“那就好。不然你们一个都别想……别想活。”
说出这句的时候,其实也是说给自己的。
他说什么,都要挽救弟弟的命。
“你们什么时候回来啊?”
电话那一头的阿龙,感觉十分委屈。
“咋了,想老子了?”他又打出一张黑桃2,不忘跟蒋铭他们说:“我快赢了。”
蒋铭笑他:“你肯定只剩下一张小王和一张3。”
阮文斌一边抽着枲,一边说:“谁输输赢还不一样呢。”
阿龙却说:“不是,我只是受不了了,这样的人太累了。”
他停了下来,把牌反扣。
确实,面对这样的人,换谁都累。
他把烟掐灭在烟灰缸,问蒋铭:“咱们啥时候回国?”
蒋铭还在看牌,不忘说:“十一之后吧,最早十号。”
他回复阿龙:“十月十号。”
阿龙抓狂:“你十月十号回来吗?这么晚啊?”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好像十月十号,是挺晚的了。
但好像那一天,是很重要的日子。
他又问蒋铭:“咱们十月十号几点走?”
阮文斌却说:“这么快就想走了?”
他找了个借口,说是有个道友借了他的钱,说好九号晚上还。
蒋铭头都没抬,而是说:“十号早上,大概整理一下的话,你下午或者晚上可以休息。”
他回复阿龙:“对,十号,挺晚了。对了,你和狗子好好看着他。记住怎么弄都行,就是别要他死了。”
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他显然是努力将后槽牙咬实了。
“那好吧,我知道了。”
对于弟弟,他一直都有歉意。
弟弟从小就不服他。
对于他和他弟弟的争吵,妈妈从来都说,弟弟还小,你要让着他。
爸爸会分得清原委,去询问情况,然后根据情况让某个人道歉。
也许正因为父母教育不同,所以他们家总是很吵。
不比孙家,人家都是欢声笑语。
他们连家,简直惨不忍睹。
他望着天,天好像更暗了一些。
而他的手机也响了。
电话那一头,是蒋希琅。
“你跑完了没有,都一个半小时了。”
“咋了?”
“你还说,等会儿要一起吃饭啊。”
他看了一眼表,现在已经六点四十了。
他突然想起,今天要和阮金虎他们吃饭。
而且阮金虎从来不喜欢别人迟到。
他答应了一声,然后起身离开。
他刚离开健身房,河内就下了暴雨。
暴雨一直下到了晚上十点多。
这一晚,他喝了好多酒。
但也是这一晚,他的酒量好像突然变好,好久都没醉。
蒋希琅拉了他好几次,但他一直无动于衷,一直在和蒋铭和阮金虎拼酒。
陈世伟也看出了他的不妥。
蒋希琅:世伟,等会儿麻烦你和高昶坐一辆车。
陈世伟:好的蒋小姐。
蒋希琅:话说,今天他一整天都怪怪的,怎么喝了那么多啊……
陈世伟:他估计是个小丫头激的。
蒋希琅:(坏笑)估计是吧,都说有了羁绊的男人,脑子都不怎么好。
陈世伟:蒋小姐,你喜欢高哥吗?
蒋希琅:我不喜欢,我是他的好朋友。
陈世伟:真的吗?
蒋希琅的眼神看着高昶,左手还夹着一根烟:“谁说天底下男女一定要有男女之情了?”
陈世伟颔首,好像也确实是这个道理。
“可是,我觉得你们俩很配诶。”
“为什么?”
“一样爱抽烟,一样开朗,一样……”
陈世伟一直数,一直分析。
突然,蒋希琅打断了他的分析。
“世伟,姐姐教你一个做人的道理。”
陈世伟点点头:“蒋小姐,您说。”
只见蒋希琅吐出一口白烟,随后缓缓说道:“性格相似的人,是不能做男女朋友的。因为你在他身上,会看到自己的缺点,所以即使再巧合,也不能在一起。”
此时,餐厅里的壁钟响了,足足敲了十二下。
那一天,是二零一六年九月一号,星期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