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很想她。
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这个节骨眼，他必须时刻保持清醒。
但这三个字，成为了他今后的动力。
他的母亲，他的弟弟，他的小姨，甚至她。
活，成了唯一的信念。
陈世伟洗完澡出来，他对高昶说：“高哥，蒋小姐说晚上来找你。”
“是吗？”高昶转了一个身，起身躺在床上：“几点？”
“她说好像十点，在楼下喝酒的地方等你。”
他闭上眼，先小憩了一会儿。
临城里，她装作肚子痛走出洗手间，对养父说道：“爸，什么时候回家。”
范雄看到她的状态，连忙扶着她，手还不忘扶额：“等会儿爸给你打个车吧。”
“爸……”她故意拽着养父的衣袖，“我疼。”
起初她只是装个样子，可是等范雄给自己叫到车了，却真的疼了。
她咬着牙，算着日子，应该是这几天。
她蜷缩在车里，脸色很白。
司机见状，问她：“小姐，要不送你去医院吧。”
“不用，女孩子才有的毛病。”
“那我给你买点红糖吧。”
“谢谢您，不需要。”
好不容易回到小区，她又撑着自己的身体回了家，发抖着打开了门。
回到家，她的状态好些了。
养母不在家，这会儿应该是给小区的小朋友补习去了。
她来到厨房，开始沏着姜糖水。
煮好后，她来不及了，直接喝了下去。
她的嘴巴烫得不轻。
碗都掉了，红糖水也洒了。
她默默地捡起碗掉落的碎片，然而却不小心扎到了自己的手。
“笨蛋！”
她不知道哪里上升的情绪，又把碎片砸的粉碎。
“你怎么可以什么事情都做不好？”
“光是想他，你怎么可以成事儿啊。”
“你真的是个惹祸精！”
她大声地自言自语，恨不得把自己骂醒。
之后，她蹲在地上，把脸埋在大腿里哭。
又后来，她拿着其中一块碎片，紧紧地将它握在手里。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开始变得泪腺发达。
大概是见到了哥哥和爸爸，就如同看到了归处。
她拿出手机，给哥哥打了一个电话。
“哥……”
电话那一头，哥哥忙得抽不开身，但他还是擦了擦手回了妹妹一句：“怎么了？”
“哥，哥……”
她只想叫着哥哥，却什么也不想做。
孙智杰知道，如果是她小时候这样，那肯定是受委屈了。
“哥哥马上来，好吗？”
“不要哥，哥……我只想跟你说话。”
孙智杰看了一眼旁边的父亲，他一边说一边脱掉防水围裙：“你现在在哪？”
她说了一个地址，只听到哥哥的脚步声很急：“你等我啊。”
挂了电话，孙智杰示意父亲，说是妹妹找。
“去吧。”孙伟华起身，帮忙照顾生意。
等孙智杰来的时候，她的这个家门没关，他还看到妹妹蹲在地上，脸埋在大腿上，右手还垂了下来，流血不止。
“我的天……”
孙智杰赶紧拿着一旁的扫帚和簸箕开始清扫，还不忘看了一眼妹妹的手，他顾不得那么多，只好帮她拿了一些厨房纸裹着手，示意她赶紧出去。
因为哥哥的左手没力气，所以全程他都基本用右手使力，还是艰难。
她捂住右手，看着哥哥的背影，她突然后悔叫他来了。
过了二十多分钟，孙智杰又把地拖了，顺便带上了厨房门。
他问妹妹：“你们家的医疗箱在哪？”
她示意电视柜一旁，只看到哥哥匆忙的背影，她不知道从何而谈。
哥哥本想让她去清洗伤口，但后来发现她精神头好像很恍惚，然后就带着她去了厨房。
清晰后，她开始被哥哥按在沙发上，然后仔细地用碘伏消毒。
他本来想用酒精，但后来发现她的手已经破损，不太适合使用，才开始用碘伏小心地帮她擦。
可她全程没吭一声。
孙智杰心疼道：“你可以叫出来的。”
“不是的哥，我真的不疼。”她望着哥哥，只见哥哥蹲着，她示意他：“后面有个板凳。”
孙智杰用右手拽着板凳，用左手手臂托着她的手，很仔细地擦拭。
“哥，你刚刚说什么……我们家？”
孙智杰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但他还是说：“这就是你的家，你叫范云丹。”
“不是，我叫孙漪瑟啊。”她有些激动，但她努力克制住：“哥，你为什么要赶我离开孙家？我们都是孙家的儿女，凭什么？”
孙智杰叹气：“我们家已经破碎，我不希望你呆在破碎的家庭里，我希望你圆满，希望你幸福。”
“我没有哥哥，没有爸爸，我该怎么幸福？虽然范叔叔和乔阿姨对我很好，但是乔阿姨说了，我始终要回家的。”
“家？”孙智杰冷笑，“自从那个人冤枉了我们之后，至于家怎么写的，我都不知道了。”
“哥，对不起。”她低下头，看着哥哥给自己包扎。
只见孙智杰用牙一咬，扯下了纱布，包在她的右手上。
“哥，你能不能坐在沙发上。”
孙智杰坐到一旁，静静地不说话。
“哥，你想姐姐吗？”
孙智杰却说：“想有什么用，她人都走了……”
“你又骗人。”
孙智杰轻笑：“真的什么事也隐瞒不了你。”
“那你说，你想姐姐的时候，会干什么？”
孙智杰还真的仔细想了想：“大概是做别的事情吧，比如我想想我这月要卖多少条鱼才能交保护费，比如我想想你呀，想想妈妈。又或者，想想跟她认识的那几天，想想今晚和爸爸吃什么。”
“就这样？”
“对啊，就这样。”孙智杰看着妹妹，又说：“我懂你的心思，你想你喜欢的人了吧。”
“嗯。”她回应，“我觉得我有点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
“危险的事情，自然是会担心的。”孙智杰拿着茶几上的一个橘子递给她：“吃点，不能什么都不吃吧。”
他站了起来，问她：“你吃饭了没有？”
她摇摇头。
“想吃什么？”
“面。”
孙智杰愣住了。
“吃什么？”
她又说：“打卤面。”
孙智杰明白了，然后说：“你们家还有什么菜吗？”
“哥，我求你重说。”
孙智杰重新说了：“家里，还有什么菜吗？”
“不知道。”
孙智杰叹气，自言自语道：“你还是个小孩。”
他比她大十三岁，可不就是小孩？
她心里想，你也把我当小孩，连尚宇也是。
自从确定了答案，她一直保持着缄默。
她跟随孙智杰的身后走去，带着他来到厨房打开冰箱。
孙智杰拿了一个西红柿，从冰箱旁拿了一个鸡蛋，又用左手轻轻地拿了一条葱。
“哥，能不能吃两个鸡蛋？”
孙智杰看了一眼她，像是在问为什么？
“多吃一点，你跟我一起吧。”
孙智杰说：“哥吃过了。”
“又骗人！”
这一次，孙智杰表示没有骗。
他是真的吃过了。
在家人面前，发点所谓的小脾气，其实很正常。
对比在范家，她是真的很听话。
大概是在别人的屋檐下，多少也要懂事一些。
孙智杰背对着她，很熟练地在用单手做西红柿鸡蛋卤。
他像是习惯了单手，左手基本上都没有用在切菜和磕鸡蛋上。
“家里的面条，你知道在哪吧。”
她颔首，示意柜子：“就在上面。”
孙智杰拿出一口锅，很熟练地过了过水，然后装了水进去等待水开。
趁着等水，他问她：“吃多少？”
她回应：“吃一把。”
“这么少？”孙智杰说道，“你多少斤，吃那么少？”
“九十。”
“那还好。”孙智杰叹气，“我第一次见你，还以为你七十。”
“哥，我问你，你是不是很烦我？”
孙智杰笑道：“要我烦你，我就不来了。我不是告诉你了，若不是我，你根本不会来这个世界。”
她故意问：“为什么？”
“若不是我，爸爸妈妈根本不会生你，因为他们觉得多一个孩子，就会多一份爱给别人。给我的是百分之百，给第二个的孩子就是百分之五十……”
“那你为什么要这样呢？”
孙智杰本在打鸡蛋，突然的这句话，让他的手停了下来。
“完整的爱，不是很好吗？”
孙智杰换了一个语气：“这不是你知道的。”
“哥，你看到我，是不是觉得我特别傻？”
“去你个后脑勺子的，我才不认为呢。”
水开了，她帮着哥哥下面，还不忘地看着哥哥一旁准备的材料。
她盯着那几块小的西红柿。小西红柿块尖尖的，有点微微挺立，像是他的健壮胸肌。
就像七月那一天，他穿着白衬衣，微微袒露、
现在，她需要保持冷静，保持理智。
她努力让自己清醒，不忘地多拍了几下自己的脸。
“我告诉你，如果你真的想让自己清醒，只有一个办法。”
她抬起头，看着哥哥满头大汗，一个人在炒着锅里面的卤。
“那就是让自己忙起来。只要忙起来了，自己就会变得越来越好，而且越来越好之后，你遇到的他才会更有价值。”
哥哥说的话没有错。
她跑到房间里，关上门，开始研究做简历。
由于右手受伤了，她的效率有些低。
她记得课上老师说做这个简历最短时间是半小时，可她也不知道弄了多久才把这个做好。
做好后上传，她盖上电脑，走出房门。
只见餐桌上有两个盘子被反扣着，哥哥的人却不在了。
“哥？”她试图叫了叫，“哥？你在吗？”
哥哥不在？
她看了一眼洗手间，厨房，哪怕是阳台，都没有哥哥的影子。
回到餐桌的时候，看到了一张字条，字条上的字是非常好看的小楷。
【自己吃，哥哥要回去了，生意还要做。有什么事，不要憋在心里，要说。记住，人长一张嘴，就是为了解释的。如果面条凉了，就自己热一热，但是热的时候不要伤了手。你已经成年了，哥哥告诉你，要好好明白什么才是主要的。恋爱这种东西，只是阶段性的而已。】
不愧是兄妹，哥哥是懂她的。
她打开用盘子盖着的盖子，面和卤浇在一起，还有余温。
她直接用筷子吃，一边感叹哥哥的厨艺真的很好。
吃的中途，乔蔓萍回来了。
乔蔓萍第一眼就看到她的手。
“哎哟哟，你怎么搞的？”乔蔓萍放下包，连拖鞋都没换：“你是不是遇到抢劫了？”
“没有……”她解释，“刚刚打碎了碗，又抓了一下。对不起啊妈，我浪费了一只碗。”
“多大点事，不就是一个碗啊。你的手都变成这个样子了……”乔蔓萍发现不对劲，“那你这个谁给你包的？”
“我哥。”她说道，“他刚好来看我，看到我这个样子了。对了妈，您吃点吗？”
乔蔓萍说道：“不吃啦，我刚刚在学生那吃过了，你倒好，回来你爸又要说你几句了。”
乔蔓萍拿着包，不忘多说了一句：“你爸怎么没回来？”
她回应：“她和小毛哥哥还有话说，就先送我回来了。”
乔蔓萍起身去厨房看了一眼碎碗，然后问：“是不是要煮红糖水？”
“嗯。”她答应着，“我那个又疼了。”
乔蔓萍叹气，因为她知道，只要她一疼，肯定要喝这些缓解的。
不过她疼的次数不多，所以乔蔓萍也不怎么担心。
“漪瑟，我跟你说，你要照顾好自己。你长大了，将来要工作，有自己的家庭。对于自己的身体，你不能不上心。而且老了老了，啥毛病都上来了……”
听着乔蔓萍的‘唠叨’，她心里想，若是妈妈还在，她会不会也是这样。
吃完面，她起身去厨房洗碗，却被乔蔓萍收了过去。
乔蔓萍示意她去睡觉。
“妈……”
“你这个样子别给我洗了。回头变成杨过，你有得哭。”
乔蔓萍还是在用小时候的‘威胁’法则吓唬她。
“知道了妈，可是我不困。”
乔蔓萍示意客厅：“那你去看电视。”
她答应着乔蔓萍，走进了客厅。
然而电视机没啥好看的。
乔蔓萍洗了两个苹果，开始在她一旁坐着削苹果。
看着乔蔓萍削苹果，她总觉得乔蔓萍气色好了很多。
这些年乔蔓萍照顾她，真的花了很多心思。
她记得乔蔓萍和范雄第一次把她带回家的时候，她就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房间。
里面的装饰，全都是按照她在菖蒲巷的家打造的。
她半夜睡不着，乔蔓萍总是会第一个过来看她。
后来没办法，她只能天天被乔蔓萍抱着睡。
直到过了许久，乔蔓萍才开始锻炼她独立。
她的很多记忆里，乔蔓萍似乎代替了梁宝琴，成为了她生命里的母亲。
对于六岁的记忆，她总是零零碎碎的。
有的时候，她真的很好奇乔蔓萍为什么对她会那么好。
以前在高中时期学校一起组织看《唐山大地震》，她觉得里面的养父母也对女主角很好。
但有个同学看过原著，他说：“有什么好的，她养父是个坏人。”
她后来在市里图书馆找到了这本书，才发现同学说的是对的。
她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那会儿她正直青春期，她是真的害怕自己的养父也是这样的人。
但她多虑了。
养父是正直的好人。
她的养父，其实一直都是局里的头号人物。
只是不知名的原因，他离职来到了临城，做了书店老板。
望着形形色色的人在书店来了走，走了留，留了买。
他好像一点也不顾原来的警察生活。
总是叼着烟，收着钱，见人就夸自己的两个女儿怎么优秀怎么漂亮。
老顾客总说：“范老板，你就好了，有两个那么优秀的女儿。”
他笑着回应：“都是她们自己努力。”
她记得养父唯一一次为自己发火，是为了保护她。
那是二零零七年的三月十二日植树节，是星期一。
学校里每一年都要组织一次植树，今年也不例外。
他们以班级为单位，穿着校服，一起走进了某处种植地。
干完活，一个男同学突然朝着她笑。
“范云丹，你怎么拉血了……”
男生们纷纷凑过去，很快把她团团围住：“哪流血了？”
大家都在围着看，女班长一一推开他们：“你们神经病啊。”
她不懂，所以全程下来她懵懵的。
女班长脱下校服外套，帮她绑在身后：“别怕，你跟我一样了。”
后来她才知道，女班长是班里第一个来的。
种完树，下午就不上课了。
由于大家是六年级，所以对于这个概念还是模糊不清的。
在大巴上，那个嘴损的男孩子一直在说：“范云丹，你怎么还会屁股流血啊，你多难看。”
另外的几个男孩也开始纷纷说：“是啊，流血了还能走动路，真的是个世界第九大奇迹。”
当时他们的班主任是个新来的男老师，不懂得组织纪律，所以全靠女班长。
“闭嘴吧你们，你们以后比她还要惨。我们最起码还能控制，你们控制不住的。”
男孩子们跟班长吐舌头，然后开始各玩各的了。
家长们此时在门口等着孩子们回来，而她那一天是养父接的。
她一下子就看到了养父。
只见他的手放在自行车把上，上面穿着白色的知青白衬衣，衣尾束在了裤子里，有一个专属的男人钥匙串挂在裤子的一旁。
孩子们纷纷下车，那几个嘴碎的男孩子还在说：“范云丹刚刚流血了，她肯定是坐在玻璃上了。”
“对哦，我刚看一瓶北冰洋被打碎了，一定是她坐上去的。”
“也有可能是她找不到洗手间，直接拉到里面去了。”
……
“你们在说什么？”
三个小男孩齐刷刷地看着眼前的叔叔，他腰板很直，挡住了阳光，基本看不到他的脸。
“叔叔好……”
“你们在说谁？”
有个小男孩不知道他和她的关系，他兴奋地说：“范云丹屁股流血了。”
养父一把把她拉过来，稍稍低头看了一下。
“她是我女儿，我女儿流血了，跟你有什么关系？”
第一个男孩说：“你不知道这是她爸爸吗？”
第三个男孩说：“我怎么知道，以往都是她妈妈来开家长会，我以为她没有爸爸。”
第二个男孩说：“你少说点话吧。”
养父一把把她拉到后面，他骂人的声音异常大：“我女儿长大了，我知道。但你们这样诋毁同学，是不是不对？”
养父看了一眼班主任，示意他：“老师，你管不管？”
班主任停了下来询问情况，养父让她自己说。
她不是很敢说。
后来还是养父在老师的耳旁说了几句，然后尴尬地说：“不好意思，我女儿第一次，她肯定也吓坏了。”
班主任很生气，把这三个男孩子狠狠训斥了一顿。
班主任的声音很大，来接孩子的家长都听到了。
养父拉着她上了自行车，对她说：“云丹，我们去超市。”
“爸，为什么去超市，妈不是说昨天买好菜了？”
养父叹气：“我只是感叹时间太快，没想到我的小女儿都这么大了。”
停在超市前，养父给了自己五十块钱，示意她：“你跟售货员阿姨说你流血了，她就会告诉你怎么做了。”
“爸不去吗？”
“爸不方便去，爸在门口抽根烟。”
那会儿，她并不知道自己长大了。
直到回到了家，养母知道了情况，她这才明白了怎么回事。
想到这，她突然觉得自己还是很幸运的。
无论自己是孙漪瑟，还是范云丹。
都有人爱她，都有人关心她。
她心想：“我一定不能辜负他们对我的爱。”
那一天，是二零一六年九月二十四日，星期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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