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回国的飞机上，高昶一直望着飞机窗外，一句话也没有说。
今天已经是五号了，他想：她的国庆节假日应该快过完了。
下了飞机，几经辗转，终于回到了临城。
临城的气温不比越南，还是有点冷的。
他跟蒋铭父女、陈世伟在机场分开，他叫了一辆出租车来到春园小区。
他拿着行李箱，直接来到了三栋楼下等她。
但等到了晚上，她都没有回来。
又或者，她在家？
他拿着拉杆箱，来到201按门铃。
不过这一次，是202的人开了门。
“你找这一家？”202的门里是一对年轻夫妇，夫妇表示：“他们不在家。”
“你们知道他们去哪了？”
女的说：“他们早上就出门了，就没回来。”
男的说：“你过几天再来吧。”
高昶点点头，然后下楼了。
下了楼，离开小区，又叫了一辆出租车回到自己的小区。
回到宿舍已经八点多了，天很黑，房间的灯开着，他一个人躺在床上发呆。
行李他也懒得收了。
他起身去衣柜拿着毛巾和睡衣，准备去洗个澡。
他默默地洗着，看着全身上下，包括那一粗壮。
他不禁笑了：“我也想你。”
范家人是九点多才到家的。
范雄掏钥匙的时候，隔壁家的妻子开了门，好像专门在等他们。
“小陈，怎么了？”范雄看了一眼她，“我们家来人了？”
小陈解释：“是啊，有个男人。”
小陈的丈夫小袁说道：“是个三十出头的男人。”
范云丹问他：“小袁哥，你还看到什么了？”
“大概……大概，他还拿了一个小箱子。”
范云丹想了想，他应该是回来了。
但她觉得日子不对，就没有多想。
乔蔓萍拍了拍她的肩膀：“回去吧。”
范云丹颔首，然后进了屋。
她今天跟着自己的父亲、哥哥以及养父母去了柏山墓园。
她们三个人去看母亲了。
面对照片上的母亲，孙漪瑟的心情很焦愁。
她跪拜在墓碑前，默默地磕头。
一共三个。
孙智杰也跪在一旁，静静地磕头。
也是三个。
孙伟华看着照片上的妻子，默默地说：“我们回来了，你该安息了。”
范雄说道：“还没有，我们现在已经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谢谢你范警官，这些年若不是你……我和智杰，也不知道该如何说了。”
范雄拍了拍他的肩膀：“哪里话。我是警察，为人民服务，是我的职责。”
乔蔓萍扶起兄妹俩，替他们擦眼泪：“这是该高兴的事情，干嘛哭。”
孙智杰的声音在喉咙里颤抖：“阿姨，谢谢您这么多年照顾我妹妹。”
乔蔓萍回应：“也谢谢你，这么多年，一直爱着我的女儿。”
望着墓碑上母亲的照片，孙漪瑟说道：“妈妈，我想你了。”
他们走下山，孙智杰问妹妹：“他，好像最近要回来了。”
“回来？回哪儿，回去哪儿，回哪儿去？”
“不知道，反正他给我打钱了。”
“不知道还给你打钱，别是转错的。”
“我想，这应该是你的嫁妆。”孙智杰稍稍笑着，“他回来了，你信吗？”
“在他没来找我之前，我不会相信。”
孙智杰摸了摸她的头：“我的傻妹妹，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其实她什么都知道。
夜晚，真的很安静。
连尚宇洗完澡，走进了胡阿明的房间。
阿明此时正在看书，不忘问了一句：“怎么样最近？”
“那人太狡猾了。”连尚宇叹气，“我没想到是你。”
阿明笑道：“我也没想到是你。”
“我问你，阿旭怎么样了？”
说到阿旭，阿明换了脸色：“没有用。”
“怎么会没有用？”
“因为他一心求死。”
“为什么？”
“因为他恨你，恨你妈，更恨你爸。”
“为什么要恨我们？我们哪一点对不住他了？”
阿明叹气，从枕头底下拿出一包烟里的一根烟点火抽了起来：“他说，他得到了不公平的待遇。”
“你下次帮我问一下，他想不想见他喜欢的人。”
阿明抬起头，像是在说：“你没事吧？”
“你就这么问就好了。”
连尚宇起身，不忘多说一句：“改天再跟你说，我最近太累了。”
阿明颔首：“好，我知道。”
回到房间的时候，他的手机亮了一下。
是蒋铭的信息。
蒋铭说他最近太辛苦，给他发了两周的假期。
两周……
那刚刚好了。
他会心一笑，关上手机就睡了。
第二天，他就来到了银行，把自己的卡交给了工作人员。
工作人员帮他查了账，然后把记录交给了他。
见到账目一切顺利，他就将其放到粉碎机里粉碎了。
走出银行，又开着车来到了书店。
他停在对面的街道上，只看到她在忙前忙后，还在用袖套擦着脸上的汗。
她笑得如同桃花一般艳丽，穿着秋装，很是好看。
她的腰间系了一条围裙，像是防尘的，示意客人。
他默默地打开车窗，点了一根烟，在车里抽了起来。
从头至尾，她就没有往他这边瞥过。
他拿着手机，把她的电话找到，打了过去。
他看到她从口袋里掏出电话，脸色变了，然后躲在一个他看不到的地方接了电话。
“有事吗？”
“没有。”他答道，“你怎么样了？”
“我很好。”
“真的吗？”
“需要我证明？”
“不需要。”
“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我……”他本想说自己已经回来了，但他又说不出口：“还有几天吧。”
“过几天我生日，你能来吗？”她随后又自言自语：“算了，你来不了。”
“谁说的？”他咬着烟，抓着方向盘：“我说不定会来呢？”
“嗯……在我家，你来吗？”
电话那一头，她的声音好像娇软了一些。
“来。”他抽着烟，“这一次，我骑单车来。”
“好。”她的声音更软了，“你这一次，回来多久？”
“不走了。”他望着书店，“我要拼到底。”
“嗯，我那一天上完课就会回家，你会来的吧？”
“你不告诉我几点，我怎么知道能不能来？”
“晚上六点半。”她的声音像是很紧张，“我爸说了，那一天他让我自己做决定。”
明里暗里，像是在暗示他。
他哑声回应：“只有你吗？”
“嗯。”她的声音明显压小了，“我等你啊。”
过了一会儿，电话就挂断了。
她刚挂完电话，辛繁树就从库房里出来看着她，她像是在笑。
不过辛繁树已经很久没见到她笑了。
“你在干嘛？”
辛繁树突然地一句，让她吓了一跳。
“没有。”她恢复神色，“是卓玛。”
辛繁树点点头，又说：“你马上要生日了，你想怎么过？”
“我啊……”她故意想了想，“没想好。”
“那一起吃饭吧，好吗？我有话跟你说。”
“再说吧。”她准备离开，“还早着呢。”
国庆匆匆结束，她和辛繁树再次回到了校园。
在校园里，她见到了刚回来的卓玛。
卓玛穿了一身藏服，手里还捧着一本书：“你怎么跟他一起回来的？”
“顺路见到的。”范云丹说道，“对了，他给我打电话了。”
卓玛把她拉到一边，问她：“说什么了？”
“我十号过生日，我爸妈说让我自由安排，我哥哥和爸爸有事儿，你……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卓玛笑道：“好啊。”
她侧耳过去，跟卓玛说着她的计划。
“这样，那没问题啊。”卓玛说道，“你已经很久没见到他了吧。”
“嗯。”她的脸瞬间红了，“我……其实什么都知道。”
“那你放心，我知道怎么做。”
“谢谢你啊卓玛。”
“哪里话，要不是我，你怎么可能跟他发展那么快。”
范云丹笑了，卓玛也笑了。
在云达广场内，连尚宇在帮她挑礼物。
望着那么多精品，他感觉眼花缭乱。
他先去女装店买了几件衣服，然后再折返回来看。
精品店里的一个女店员看他一直犹豫，便问：“您想买点什么？”
“这里，给小姑娘买生日礼物，可以买什么？”
“那，小姑娘喜欢什么呢？”
“小熊。”
“小姑娘多大？”
连尚宇看了她一眼：“你多大？”
女店员回应：“二十三。”
连尚宇说：“那你看几个你喜欢的，我挑。”
女店员接过他的购物篮，对着货架仔细挑了几下。
最后她选了三样，分别是会唱生日歌的小熊、能录制声音的小熊以及小熊护肩套。
连尚宇最后懒得选，直接选择了这三样。
女店员开心坏了，然后说：“一共一百三十四。”
他交了钱，接过袋子，不忘跟女店员说了一声谢谢。
他把东西放在车上，然后走出车，靠着车门上抽烟。
风有些大，直直地刮入了他的脸，很是疼。
他呼着那股白烟，想着连尚旭和蒋希琅的话。
蒋希琅给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而连尚旭的事情又让他格外头疼。
他想了想，还是给阿明发了一条短信，大概是蒋希琅的各种情况还有一些相关对话的话术。
阿明回的很快，只是一句OK，然后就没有了。
他掐掉烟，将其踩到脚下，然后开车去了昭南华庭。
来到昭南华庭母亲所住的楼下，他先是给小姨打去了一个电话。
“小姨，是我。”
连勤接到电话，很是激动：“小宇，是你吗？”
“是我。”连尚宇说话很平静，“小姨，我妈在吗？”
“在的，在的。”连勤看着一旁看电视的姐姐，“你有什么事吗？”
“我……现在在楼下，您方便下来把东西拿一下吗？”
连勤觉得奇怪：“你怎么会……”
但想了想连尚宇的身份，她也没多想。
“我给你密码，你上来吧。”连勤说道，“你妈妈现在长期不能没有人。”
连勤给了他一串数字，他上了电梯。
在电梯里，连尚宇已经想好怎么跟她们交涉了。
到了1001门前，刚好连勤也出来了。
连勤像是难以置信，一点也没认出来眼前的外甥。
他穿着一套休闲西装，外套没有扣扣子，里面是一件白T恤，把身材的肌肉展示的很明显。
“小姨……”
他挤出一丝笑容，看着眼前的女人。
连勤已经很多年没见过他了，如今看到他，却觉得很欣慰。
“你跟你爸爸，真的越来越像了……”
连勤看着他，只见他手里拿着一个袋子，帮他接了过去。
“小姨，这是我给您和妈买的。”
连勤说道：“哎哟，来就来了，不要花钱，快进来吧。”
连尚宇推开她的手：“我不进去了小姨。您……好好照顾我妈。”
“这几天范小姐也会来，等会儿她就来了。”
“范小姐？”连尚宇没有反应过来，“哪一个范小姐？”
连勤以为他在开玩笑：“你的女朋友范云丹呀。丹丹真的是个好姑娘，国庆来过几次了，你妈妈跟她可投缘了。”
“哦……”
连尚宇想了想，他应该是把她当成范云丹来喜欢，把她当成孙漪瑟来爱了。
在他心里，早就把孙漪瑟当成了妻子。
所以对于女朋友，他一时半会儿也没反应过来。
“你那个小丫头，真的很懂事，也很会做饭。我本想着，还有谁可以照顾你，现在我放心了。”
“小姨，我现在还不能见我妈，对于阿旭的事情，我想有些事跟您说一下。”
连尚宇带着连勤来到楼梯间，仔细说明了情况。
他并没有说的那么露骨，因为他知道连勤能明白，有一些原因他能尽量婉转就已经尽量婉转过去了。连勤攥着袋子在听，她的表情变动的很快，他一边说的时候，她一边在听，嘴里还在喃喃地说着什么。
“小姨，就是这样。”连尚宇拿着烟抽了起来，“对不起小姨，我没照顾好弟弟。”
连勤叹气：“阿旭那么好的孩子，怎么走了弯路了？我搞不懂，小时候多可爱的孩子啊？”
“小姨，您相信天生坏种吗？”连尚宇冷笑，“我觉得我弟弟就是。”
“别乱说。”连勤说道，“都是一对父母生的，怎么可能是天生坏种？”
连尚宇却说：“然而我是警察，他是道友。”
他这句话没有温度，反而多了一丝讥讽。
“小宇，有的时候要大义灭亲的话，一定要做。”连勤还是拎得清的，“你记住，有的时候切勿因为这些所谓的情分耽误自己。”
连尚宇明白，然后说：“我得走了，这几天我也有事，您去看着我妈妈吧。”
连勤看着比自己高两个头的外甥：“好好照顾自己啊，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了。”
“知道。”连尚宇把烟用脚踩灭，然后拿起来扔在一旁垃圾箱：“为了你们，我会活着。”
“阿旭这个孩子，真的……”连勤还在忿忿不平：“这么好的孩子，怎么会变成这样。”
别说小姨，他也很想知道。
他目送小姨回到住处，自己又打了一个电话给了阿明：“你现在在哪？”
“老地方。”
“好，他怎么样了？”
“刚清醒呢，有力气的很，还在骂你呢。”
电话那一头，阿明故意说：“骂啊，你骂啊，怎么没力气了？”
连尚旭的声音已经哑得不行：“给我一口，就一口……”
阿明说道：“半口都没有。”
连尚宇在电话那一头说：“我过来，你们注意点。”
“好，你也是。”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阿明的声音压低且快速。
连尚宇走出小区，找到车，准备开到那座破落的小区。
从孙漪瑟的视角看，夜晚看着那小区就像烂尾楼。
从连尚宇的视角看，白天看的模样却像极了那种剧本杀的既视感。
他来到老地方，看到了奄奄一息的弟弟。
弟弟已经瘦了不少，脸都陷下去了，眼圈又黑又明显。
他半蹲下身，用手抓住了弟弟的下巴：“想死是吗？”
“哥，哥……”连尚旭看到他一直叫唤：“哥，你就给我来一口吧，我求求你了。”
“求我？”他变成高昶那般的冷漠态度，继续说：“你拿什么换？”
“我妈，还有，小骚货。”连尚旭的语气里很是轻浮，“我妈，我妈有我爸的抚恤金。至于那个小骚货，我……我喜欢她，我从小就喜欢她。可她呢，从来不理我。”
“你那不叫喜欢！”连尚宇抬高音量，“你那叫顽劣。”
“哥，我求你，就算没有，你也给我一口吧。最起码让我死，也死的明白些。而且，让我吃一口，最起码不会饿着走。”
他一把甩开弟弟：“都这个样子了，你还要吃？你脑子被驴踢了是不是？”
连尚旭被他摔在地板上，傻呆呆地在笑。
“我再问你一个事儿，你给我说实话，不然我不会给你。”
听到连尚宇的话，连尚旭立刻像一条狗，又像是一条虫挪了过来：“你说，你说。”
“我问你，谁带你入这个局的？”
“这重要吗？”连尚旭的脸是苍白的，嘴角还有血渍：“如果我说了，你给不给？”
“如果觉得重要，我自然会给。”连尚宇知道弟弟的秉性，“我若是觉得不重要，懂的都懂。”
连尚旭脸蹭到连尚宇的西装袖子，然后蹭到他的肩膀，试图告诉耳语告诉他。
当连尚旭告诉他的那一刹那，他突然怔住了。
这个答案，让他彻底崩盘。
他的心，像是紧紧地变成了一团麻花。
如今这条线索来的实在是来得太快了。
他甚至都没准备好。
那一天，是二零一六年十月七号，星期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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