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来,眨眼就到了三月春。
三月的某一天,孙漪瑟在书店里,听到了一首歌。
仿若昨日檐下初逢,十年醉一梦。
若来年终于离人瘦损,风雪加身。
问年岁,情如薄纱,
缘聚敌不过离分却为何沉沦?
空待三月春,
终辜负,雁过迹无痕,
缘分交织寒彻骨的冷。
……
在二月的时候,来了一个大一年级的年轻女店员。
不比她热爱郎朗和坂本龙一,女店员热爱古风。
书店里的歌,全都是古风歌曲。
面对这首歌,她站在书店的一处角落,愣住了。
三月了,已经三月了。
望向窗外,叶子慢慢绿了。
他们的故事已经一年了。
想起去年那个时候,她还在跟他为了所谓的一串钥匙纠缠。
这时,书店门开了,是一名穿着警服的警察。
“您好,警察先生,您找谁?”
警察理了理帽檐,然后说:“我找孙漪瑟小姐。”
在年前,还是那一条路,养父和养母带着她,来到临城养父昔日的单位改名。
这一次,还是那个工作人员。
养父把相关资料交给工作人员,不忘说:“这么多年了,你还是没变。”
工作人员笑笑,然后问:“老范,改什么名字?”
这一次,是她说的:“我要改回去,叫孙漪瑟。涟漪的漪,琴瑟的瑟。”
她那一本户口本,只剩下了薄薄的一页。
她的父母、哥哥,都被销户了。
一开始她是不舍得的。
后来,她鼓足勇气,对工作人员说:“麻烦您,销户吧。”
工作人员看了她一眼,她的眼眶是红的,像是不舍得。
“小姐,确定吗?你的户口里……只有你一个人了。”
只有你一个人了……
“嗯,我确定。”
工作人员默默地给她递了一张纸巾:“节哀。”
“嗯。”
一切手续办好,她跟着养父母走了出来。
望向这个派出所,她突然觉得更加难过了。
她紧紧地握着户口本,都快弄烂了。
乔蔓萍用力地抓住她的手,给足她力量:“宝贝,你永远都是我的女儿。”
她抱住养母,终于喊了一声:“妈妈!”
“诶,妈妈在……”
以前,她为了不忘记梁宝琴,只会喊范家夫妇为爸妈。
小小的年纪,就在范家过得很小心。
以前父母教过她,去别人家一定要懂事听话,不能乱碰东西。
她一辈子都记住了。
范雄说自己有事,就不跟她们一起回去了。
乔蔓萍拉住她的手,说道:“改天,我们去看涓涓,告诉涓涓,你回家了。”
“那我们现在不去吗?”
“不去。”乔蔓萍拉着她的手,“我得帮你把婚事定下来。”
乔蔓萍和她上了一辆出租车,示意司机去昭南华庭。
昭南华庭,依旧是那个高档小区。
这几个月,都是警队的人照顾连家母亲。
警察查过这个房子是归蒋希琅名下的。经蒋希琅名义,赠送给了连家。
来到昭南华庭,她们直接去了连家。
孙漪瑟有一些退缩,但是乔蔓萍告诉她:“别怕,妈妈在。”
妈妈在。
她有了底气,上了楼,见了连玉梅和连勤。
连勤看到她来了,就说:“好久没见你了。”
孙漪瑟低头嗯了嗯,然后说:“玉梅阿姨在吗?我妈妈来找她。”
连勤说:“在的在的。”她不忘叫着:“姐,有人找你。”
连玉梅的气色依旧是那般样子,但不同的是,她依旧能认出孙漪瑟。
“丹丹,你来了……”连玉梅看了一眼旁边的女人,“宝琴?”
“这不是……”孙漪瑟打断了连玉梅,却被乔蔓萍阻止:“嗯,玉梅,我来跟你聊件事。”
乔蔓萍示意孙漪瑟:“你去跟小姨聊一聊,这里有我。”
孙漪瑟颔首点头,然后跟着连勤进了房间。
趁着机会,孙漪瑟把事情说清楚给连勤听了。
连勤没有丝毫意外。
像是早就预料到了。
连勤告诉她,是范雄早就找到了她,跟她说过了。
这些天,她也一直和连玉梅去看过连尚宇。
但是连尚宇从来都不愿意看到她。
面对这个儿子,连玉梅已经没有过多的愤恨了。
只知道自己的丈夫是意外身亡,小儿子‘出国’了。
连玉梅那一天的情绪很平缓,前所未有。
连勤握住孙漪瑟的手,看着她说:“孩子,你爸妈把你教的很好。我代表我们家,给你们家道歉。”
“小姨,不用道歉的。”孙漪瑟平静地说:“您不用……”
“我替我姐当年的冤枉和激动给你道歉。”连勤看着她,满心欢喜:“你就要做我们家儿媳妇了,我应该高兴才是。”
“那您有没有单独去看过他?”
“有的。”连勤叹气,“他只肯见我,但是呢……你也知道,一时半会儿不能马上回来的。”
“我知道。”孙漪瑟略弯着身子,看着床单的颜色:“我也想他。”
“那你去看看他吧,好吗?”
她摇摇头:“我不去。”
“为什么不去?他最需要你了。”
她很了解他,她说:“我要是去了,他会更加控制不住自己的。”
“那好吧,你等等他,再等等……三年后,他要是不回来了,你就放弃吧。”
“不会的小姨,我会等一辈子。”
一辈子,谁又知道有多长呢……
乔蔓萍对连玉梅说:“玉梅,我这一次来,是来提亲。”
“提亲?”连玉梅笑道,“是我哪个儿子?”
乔蔓萍说:“大儿子。”
“我就说,我大儿子有本事,有本事啊……”
“我想跟你说,我女儿很喜欢你们大儿子,他们彼此也有意思。只是呢,现在尚宇那边很忙,所以请我过来跟你说一说。你若是同意,我们就给他们算是定个亲,等尚宇没那么忙了,他们再结婚,好吗?”
你都这样说了,我又怎么拒绝。
“丹丹是个好孩子,是个好孩子。”连玉梅语气缓和,不带丝毫激动:“我喜欢她。”
“那我以后让她多陪陪你,她最近可厉害了,好多小学要她呢。”
“是吗?”连玉梅笑道,“认识她那么久,还不知道她学什么的?”
“师范大学,英语老师。”
连玉梅还是在自言自语:“老师好,老师好……老师稳定,老师有周末。”
见连玉梅答应,乔蔓萍心情也逐渐明朗了。
范雄夫妇和孙漪瑟在范云珊的生祭的时候去看她了。
如今范云珊的墓已经被迁走了,她的骨灰和孙智杰葬在一起。
明明是两张分开的照片,在孙漪瑟看来,像是一张来自上世纪的结婚证件照。
她看着眼前的墓碑,哥哥的照片是十九岁的,而姐姐的照片是十八岁的。
他们看着,真的很登对。
突然她发现,她和她的哥哥和父亲,没有一张长大的合照。
这份遗憾,估计只能等到下辈子了。
“哥哥,嫂子,我是漪瑟。”
“嫂子,你要提醒我哥,让他少抽点烟。”
“还有啊哥,你不要那么害羞,嫂子骂你,你就多听听。”
“哥,你的羽绒服很暖,我很喜欢,穿了好久了。”
“嫂子,我想你了,只是……我好多心里话等着跟你说呢。”
“哥哥,你要让着点嫂子。”
“嫂子,必要时一定要多多欺负我哥啊……”
她的眼睛慢慢被眼眼泪糊住了双眼,慢慢地就看不清眼前的两张照片了。
照片上的那两个年轻人,像是对他们说:“放心,我们会好好的。”
走下一层,是孙漪瑟父母的墓碑。
父亲的照片是他入伍的照片,母亲的照片是她一张单人照剪裁下来的。
他们的照片跟孙智杰和范云珊一样,都是那般年轻。
又或者,是孙漪瑟第一次见到这么年轻的父亲。
望着父亲,孙漪瑟突然愣出了神。
父亲穿着六五式军装,母亲穿着碎花长裙,俩人跳着简单的交谊舞。
妈妈的肚子是微微隆起的,还问着父亲:“如果是男孩,我们该叫什么?如果是女孩,又该叫什么?”
父亲小心搂着母亲,他怕她摔着,就说:“如果是儿子,就让儿子取。如果是女儿,就叫漪瑟。”
妈妈问:“为什么叫漪瑟?”
爸爸答:“漪等于一,你的名字是琴,琴对应的是瑟。琴瑟皆能弹曲,也对应了你们的母女身份,不挺好的?”
妈妈说:“那应该是女儿了,因为我感应到了。”
爸爸低头说:“那就好啊,小漪瑟,爸爸妈妈和哥哥,在等着你出来哦……”
她潸然泪下:“原来,我的名字是这么来的呀。”
乔蔓萍替她擦眼泪,说道:“宝贝,跟爸爸妈妈说说你的近况。”
孙漪瑟擦掉眼泪,先是磕头,然后说:“爸爸妈妈,我考上编制了,现在正在各大学校面试呢。你们的女儿,现在是小学英语老师了。你们放心,我一定会做非常好的老师的……”
照片上的那一对男女,像是冲着她眨眼:“加油,爸爸妈妈和哥哥,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乔蔓萍问她:“你要不要去看看阿旭?”
她说:“可以吗?我刚刚好想跟他说说话。”
不过看他之前,她问负责人:“最近有人来看过连尚旭吗?”
“没有。”负责人查了查名单,“就你一个。”
“他妈妈、小姨都没来过吗?”
“或许吧。”负责人看了一眼名单,“我不知道是不是。”
只看到连尚旭名字下面,签着连玉梅与连勤的名字。
原来不是只有她一个,而是名字签错了。
她说:“那我去看看他。”
负责人颔首,然后示意她:“那你要快点了,还有半小时要关门了。”
她三步两步跑上去,气喘吁吁地来到阿旭的墓前。
“阿旭,我来看你了。”
“想不到吧,我居然来看你了。”
“我是范云丹,也是孙漪瑟。”
“或许,我就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两片一模一样的叶子吧。”
“阿旭,你有没有见到你爸爸,问你爸爸好了吗?”
“你放心好了,我替你和你哥哥照顾着你妈妈和小姨。”
“你啊,下辈子要生性啊。”
“阿旭,你知道不知道,我小时候真的很烦你。”
“或许你不知道,我喜欢的是你的哥哥,一辈子都是他。”
“但我希望,你不要恨你的哥哥。”
“你哥哥真的是好人。”
“阿旭,你可否听到?阿旭……”
春天的风,往往比冬天稍微暖了一些。
不过也就是一些,没有多少。
“阿旭,阿旭……”她仿佛看到了阿旭,穿着昔日的他们见面的衣服,朝着她说了一声:“谢谢。”
那一份迟到的谢谢,像是告别了童年。
那一个恃宠而骄的少年,最终回到了过往。
那一个弱弱娇小的少女,却日渐变得成熟。
“孙姐姐?”店员示意她,“孙姐姐,警察找你。”
孙漪瑟反应过来,问眼前的警察:“有事儿吗?”
“这是一封来自法院的通知,请你一定要前去。”
她望着信封,果然是来自法院,上面还有红戳。
“警察先生,这是……”
“孙家父子案重审,请家属一定要参加。”
她低头颔首:“好。”
她不忘又说:“警官,喝一口咖啡再走吧。”
“不用了。”警察说道,“我得走了。”
警察正准备离开,突然想到了什么,他又折返回来。
“怎么了?”孙漪瑟抬头看着他,警察像是认识她,又好像不认识。
过了许久,警察问:“你还在等高哥吗?”
孙漪瑟愣住了。
高哥……昶哥……
好久,好久,她都没想起这个假名字了。
“高哥?”她反应过来,“等着呢,他什么时候回来,就再说吧。”
“嗯……”警察笑了,“那就好。我还想着喝你们的喜酒呢!”
小警察正准备走,他突然被孙漪瑟叫住了。
“小哥!”孙漪瑟的手举在半空,问他:“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姓胡,叫胡继明。”小警察笑道,“你也可以,叫我阿明。”
小警察三步并两步往外面走了,只留下了孙漪瑟一人在原地仔细回忆着。
好像几个月前,确实有个电话。
那电话里的声音,跟这个小警察的声音很像。
“你是?”
“我是他的朋友,我姓胡。”
……
想到这,孙漪瑟往外面看着,那警车早就不在了。
而她的手里,还有一封法院的信。
上面写她一定要参加。
她轻轻地叹气,突然心情像是被敞开了。
那种轻飘的感觉,像是好久没有了。
她把信放到抽屉里,准备掏出计算器算账。
摸着计算器的时候,她突然摸到了一串钥匙。
那是书店里监控的钥匙。
望着这把钥匙,她又想起了一些事儿。
那时,他叫高昶,她叫范云丹。
他说:“真所谓,一见钟情的纠缠。”
她问:“你说什么?”
他回应:“我是说,你是我的一见钟情纠缠。”
誒……好一个一见钟情的纠缠。
却像极用了半辈子去等待……
那一天,是二零一七年三月十九日,星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