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二十五日，那是一个雨天。
孙漪瑟跟随养父母，来到了临城最高人民法院。
今天，是孙家父子案通知结果的一天。
在此之前，那些所谓的过程她都没有去参加。
她想来直接听结果。
她那一天穿了一件很修身的黑色长裙，从头到脚基本看不到第二个颜色。
除此之外，她还戴了一副墨镜。
她的头发已经已经留到了胸前了，微微蓬松，又能很好的修饰脸型。
头发依旧没有染烫，一头软软的黑发在风中，肆意舞动着。
跟周围人对比，反而她更像个黑社会出来的不良少女。
她单独一个人举着一把黑色的雨伞，微微抬头看着法院的模样。
她探出头，感受着雨水打在自己的脸上。
她感觉到，那是妈妈在哭。
妈妈好像在说：“妈妈再也不害怕了。”
十点整，法院准时开庭。
今天审理的是蒋希琅和左岩的案子结果。
首先上来的，是蒋希琅。
蒋希琅留了一头短发，一直看向观众席。
她一眼看到全黑的孙漪瑟，朝着孙漪瑟低头致意。
蒋希琅供认不讳。
由于她涉及的案件不多，加上变成污点证人有功，被判了三年。
孙漪瑟全程看着蒋希琅。当她看到那个女人跟自己眼神再次对上的时候，孙漪瑟觉得她很勇敢。只是这一份勇敢，再也没有任何值得停留的地方值得蒋希琅再次付出了。
直到左岩上来后，孙漪瑟摘掉墨镜，看着眼前的男人。
她已经暗暗握拳，等着结果。
面对法官将案子一一分析之后，孙漪瑟很想知道左岩的脸色。
然而她那个位置真的不好，她看不到任何情绪。
所以左岩什么表情，她根本猜不出来。
到了最后，左岩转过身，突然望向了她。
那是左岩第一次觉得孙漪瑟长得像梁宝琴。
几近相同的眼睛，皮肤白皙，唯一不同就是孙漪瑟的模样有一股不知名的坚韧。
那种坚韧，比梁宝琴更加强大。
梁宝琴像晶莹剔透的水滴，而孙漪瑟像一朵带刺的白玫瑰。
面对孙漪瑟，左岩努努嘴，像是在跟她道歉。
孙漪瑟肯定是不接受的。
那个杀了她妈妈和哥哥，气死她爸爸的那个人，就坐在下面。
居然要跟她道歉，甚至想用道歉‘敷衍’过去。
她曾看过一句话：不是所有对不起，都能换来一句没关系。
现在的场景，就非常应景。
左岩因为身体状况，被判死刑，剥夺权利终身，延迟五年实行。
面对这个结果，孙漪瑟其实是不能接受的。
她恨不得他立刻去死，马上去死。
面对孙家父子案，法官做出了以下总结：“孙伟华、孙智杰父子俩多次供述的犯罪手段与尸体检验报告不符，血型等一系列因素因为当日天气不具有唯一性。现在，并没有任何证据能坐实父子俩的犯罪行为。其他证据有很多不吻合之处，决定撤销该原判，现在宣告孙伟华无罪，孙智杰无罪。”
十六年。
这个案子已经十六年了，终于尘埃落定。
孙漪瑟，从一个七岁的懵懂孩童变成了二十三岁的娉婷少女。
十六年了，她无时无刻都想着家人。
面对眼前的恶魔，她没有表面的愤怒。
而是一个人坐在位置上，静静地看着他在被人唾骂。
“漪瑟，我们该走了。”
乔蔓萍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还拍了拍孙漪瑟的肩膀。
孙漪瑟反应过来，看了一眼养母：“妈，怎么了？”
“结束了，咱们走吧。”
孙漪瑟答应一声，她站起来，往上面起身离开。
他们正要走出去的时候，一位工作人员叫住了他们：“请问，哪一位是孙漪瑟小姐。”
她转过身，回应：“我是。”
“犯人想见你。”工作人员说道，“能麻烦您跟我走一趟吗？”
她问：“是谁要见我？”
工作人员回复：“蒋希琅小姐。”
她松了一口气。
如果是左岩，她绝对不会去见他。
“她找我有什么事吗？”
“说是……女孩子之间的对话。”
乔蔓萍本想跟着她一起，但她说：“您和爸先回去，我一个人等会儿回去。”
乔蔓萍不放心，范雄安慰妻子：“随孩子吧，她总要长大的。”
“那你早点回来，妈给你做地三鲜和土豆牛肉。”乔蔓萍握住女儿的手：“妈，等你啊。”
“嗯，知道了。”孙漪瑟把手搭上去，“我会的。”
范家夫妇走后，她跟随工作人员来到了一个房间。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蒋希琅一个人坐在位置上。
蒋希琅看到她来了，示意她：“范小姐，你坐。”
“我已经不姓范了。”孙漪瑟解释：“我原来的家庭，姓孙。”
“哦，孙小姐。”蒋希琅不太好意思，她又说：“终于再次见到你了。”
孙漪瑟双手插入外套里：“上次见你，在我家门口，我认得你。”
“是，我也认得。”
蒋希琅还是有着烟瘾，但她没有烟，只好拿着笔夹着。
“蒋小姐，很谢谢你这么多年一直照顾尚宇。”
蒋希琅眼神像是有些疑惑：“谢我干什么？我也没多少照顾他的，反倒是他经常照顾我。”
“没有，我是说……这些年，感谢你一直让他变得更好。”
蒋希琅望着眼前的女孩，她觉得孙漪瑟跟她想的不太一样。
孙漪瑟比之前见到的时候微微胖了一些，但还是很有骨感，身躯不再娇小，而是多了一分不知名的厚实。
像是成熟了，也像是变化了，反正……她形容不上来。
“孙小姐，我这一次找你来，是想跟你好好聊的。”
“你说。”孙漪瑟的后背靠在椅背，“蒋小姐，我们不用那么见外。”
蒋希琅没有把身体靠在椅背，而是默默地叹气。
孙漪瑟数了一下，她一共叹了十次。
“我听说，高……不是，连警官，在医院，对吗？”
“对。”
“那你去看过他吗？”
“没有。”
蒋希琅苦笑：“你可以想一想的。”
“真的没有。”孙漪瑟的语气很平缓，“我就没想过去看他。”
蒋希琅疑惑：“为什么不去看他？”
“你有见过谁愿意把自己最难看的样子给心上人看的？他整个身子我都看过了，何必在这一时呢？”
理是这样的理，但是总归相思苦啊。
“你不觉得很辛苦吗？”
“辛苦。”孙漪瑟微微笑，“但又有什么用？我哥哥曾说，要把自己变成更好的人。我现在还在找工作，现在找工作也不太容易，我想找好了，再慢慢说吧。”
蒋希琅玩着手里的笔，说：“那你要等多久？我听说那个药，不好戒。”
孙漪瑟轻描淡写地回应：“一年等不到，就三年。三年等不到，就十年。十年等不到，就二十年、三十年……反正一辈子那么长，一辈子都在变成更好的自己，总会等到他。”
“我问问你，这么年轻，为什么会喜欢他呢？”
孙漪瑟开始回想，究竟是什么时候，喜欢他的？
是那一场大雨，他穿着西装出现在自己面前？
还是，他穿着一身印有棒球服的短袖，在家里楼下等她跟她一起看电影？
还是，他穿着一身白衬衣，微微露出胸口，在门口堵着自己？
还是，他还是那一件白衬衣，在保安亭门口等她？
……
还是，他穿着那一身骚粉，亲着她，给她无数次交代……
还是，她本来就觉得他是个好人，只是那么一瞬间，就爱上了他。
最后她想了想，那应该是他帮了自己和好友买单，并接送自己回家。
同样的，他跟自己真诚道歉，说自己是个好人。
他……
我喜欢你什么呢，就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或许，一见钟情是真的。
过了许久，孙漪瑟笑笑：“大概是一见钟情吧。”
“一见钟情？”蒋希琅发出笑声，“他那个样子，能不让人觉得烦已经很不错了。”
“确实。”孙漪瑟看着蒋希琅衣服前的数字，“可是我，就是一见钟情了。”
而她不知道，其实连尚宇也是一见钟情。
只不过，他是看到了她的的照片。
只不过，她是看到了他那一身西装，那一好听的声音，那桀骜不驯的个性。
蒋希琅看着她的脸慢慢红润，就知道她已经害羞了。
“好啦，我该走了。”蒋希琅站起身，示意外面的人：“您好，我可以走了。”
孙漪瑟也站了起来：“蒋小姐，谢谢你今天的聊天。”
“我也是。”
“三年后，你有什么打算？”
蒋希琅想了想：“回越南，回我的家。”
“嗯。”孙漪瑟上前主动抱了她：“愿你，万事胜意。”
蒋希琅由于双手有手铐，她并不能主动抱回孙漪瑟。
蒋希琅在她耳朵边，轻轻地说：“其实我告诉你，我有好感过他，但后面我放弃了。”
“为什么？”孙漪瑟不懂，“其实我也觉得，你们很登对的。”
蒋希琅微微在她耳畔，说了这么一句话：“因为……他一直在等他的小丫头。”
孙漪瑟的脸，更加红了。
工作人员示意蒋希琅，“走了。”
蒋希琅回过头，再次看了孙漪瑟一眼，说出了最后一句话：“也祝你万事胜意。”
万事胜意……
但愿如此吧。
孙漪瑟走出法院的时候，雨已经停了。
天气还是阴阴的，还有几片落叶在水洼上，像一条条小鱼。
她深吸一口气，站在公交车站等车。
在等车的间隙，她接到了卓玛的电话。
“我的孙小姐，你在哪呢？”
“我在法院，刚出来。”
“案子怎么样了？”
“审完了，估计这几天就登报纸了。”
“那就好。这十几年，你总算可以睡安稳觉了。”
“嗯，是的。”孙漪瑟看了一眼灰蒙蒙的天，“你在哪呢？一起吃个饭吧，今天我请。”
“不用啦，我今天跟普美在外面呢，回头再说。”
“好，那改天吧。”孙漪瑟笑笑，“简直有情饮水饱。”
“你放心，你也可以。”
卓玛在电话那一头还在不停地跟普美说：“不要来蹭我脸，你满脸胡茬……”
孙漪瑟在电话那一头笑出了声，默默挂断电话，看着窗外的景色。
十六年，杨过等到了小龙女。
十六年，她等到了迟到的正义。
妈妈，爸爸，哥哥，你们放心吧。
一切都会好好的。
齿轮开始转动，新的篇章，正在慢慢启航……
那一天，是二零一七年三月二十五日，星期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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