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山脚,晨雾,杀机暗伏——
天未亮,茶棚外一里,薄雾缭绕。
夙雾早到,白瓷面具推到额顶,露出清瘦侧脸,额心一抹朱砂被晨雾晕开,像雪中溅血。铜盒在她手边,乌木桌因岁月裂出长缝,缝里有蚂蚁行军,她伸指,轻轻挡住去路。
“姑娘,茶来。”老掌柜颤巍巍端上两碗粗绿。
夙雾抬眼,眸色沉静:“待会儿无论发生什么,别出门槛。”
老掌柜愣住,未及回神,远处已传来铁蹄踏地。
尘头起,铁甲森森。
罗老歪一马当先,腰间驳壳枪晃得锃亮,身后两排大兵,肩扛汉阳造,子弹链缠胸,杀气腾腾。
茶棚里,陈玉楼却姗姗来迟。
青衫折扇,袍角绣着暗金饕餮,一步一摇,像逛自家后花园。红姑、花玛拐、昆仑摩勒散坐邻桌,三双眼睛,六把刀。
“哎呀,罗司令,早。”陈玉楼拱手,笑得牙眼无害,“下墓这等粗活,怎敢劳您大驾?”
罗老歪冷哼,马鞭一指夙雾:“老子只认宝贝!那丫头说,她能开瓶山,老子就给她三日。今日先收利息——盒,拿来!”
话音落,副官已端枪上前。
夙雾不动,指尖在铜盒顶面轻轻一旋。
“咔哒”——盒盖弹起半寸,一股淡红雾丝飘出,像活物,顺着桌面蜿蜒。
副官鼻尖触雾,猛地打了个喷嚏,下一秒,鼻血狂涌,人直挺挺倒地,脸色青紫。
大兵齐刷刷拉枪栓。
陈玉楼“啪”地合扇,叹息:“罗司令,您的人……真不禁闻。”
雾未散,夙雾抬眸,声音轻,却全场可闻:
“三件事。
第一,墓里所得,我先挑一件;
第二,毒瘴我破,人力你出;
第三,下墓期间,卸岭魁首听我调遣。”
她目光落到陈玉楼脸上,眸底无波,像在念一张死亡清单。
红姑气笑:“姑娘好大的脸!”
摩勒拍桌,碗碎成粉。
陈玉楼抬手,压下众人。
他起身,一步走到夙雾面前,俯身,与她平视:“只要夙姑娘调得动,我陈玉楼……随叫随到。”
近在咫尺,他闻到她发间冷香,像雪里渗了镜锈。
夙雾睫毛微颤,却未退。
罗老歪暴喝:“当老子是空气?来人,把茶棚围了!一个不剩,全押去挖墓!”
枪栓拉响,棚外三十杆汉阳造同时抬起。
陈玉楼笑意更深,抬手,“啪”地打了个响指。
茶棚后山,忽闻“轰隆”一声闷雷——
不是雷,是炸·药。
尘柱冲天,山石滚落,瞬间堵住进山路。
花玛拐吹了个口哨,手里捏着半截引线:“司令,您兵多,我火药也不少。再往前一步,瓶山塌,谁也别想进。”
罗老歪脸色铁青,枪口调转,直指陈玉楼眉心。
电光火石——
夙雾袖中纸鸢骤出,黄符“刷”地贴住枪口。
“噗——”一团白烟,枪管炸开,罗老歪虎口震裂,鲜血直流。
“罗司令,”夙雾第一次唤他,声音轻得像雪落,“再动,下一枚符,贴你眉心。”
风停,棚内死寂。
陈玉楼垂眸,低笑出声,越笑越大,到最后几乎朗声。
他转身,面向罗老歪,拱手:“司令,三方合作,您出人,我出钱,夙姑娘出力——所得四四二,您四,我四,夙姑娘二,如何?”
一句“四四二”,把罗老歪的胃口重新吊起。
他咬牙,狠狠瞪夙雾:“好!三日!三日后不进山,老子炮轰陈府,再掘你卸岭祖坟!”
铁骑来得快,退得也快。
尘烟散尽,茶棚外只剩炸·药余烬。
棚内,老掌柜早已躲进柜台。
夙雾重新坐下,推铜盒到陈玉楼面前:“盒归你,丹药已置内层,三粒,可辟毒瘴三日。”
陈玉楼没接盒,只伸手,指腹擦过她腕底金纹。
“疼吗?”他忽然问。
夙雾一怔,抽手,却被他握住。
掌下,那枚镜状碎片正微微发烫,像感应到方才杀气。
“夙雾,”陈玉楼声音低下来,“你拿自己做饵,引罗老歪入局?”
夙雾抬眼,眸中终于泛起细碎波澜:“不引,他怎肯出兵?毒瘴需活人血祭开路,他的兵,就是最好的祭品。”
陈玉楼沉默片刻,忽地轻叹:“以后这种事,提前知会我一声,我舍不得你疼。”
夙雾指尖一颤,猛地起身,面具重新扣下。
“陈魁首,”她背身,声音恢复冷淡,“下墓期间,请记住——听我调遣。”
她一步跨出门槛,晨风吹起她斗笠白纱,像一场远雪。
陈玉楼望着她背影,指腹摩挲扇骨,低低笑骂:“小没良心的。”
红姑抱臂:“魁首,真听她?”
陈玉楼收扇,眸光灼灼:“听。为什么不听?美人调遣,刀山也下得。”
他抬步,追出门去。
棚外,天已大亮,瓶山隐在晨雾后,像一头张口的巨兽,等待吞噬所有贪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