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山山口,雾海,血阵——
卯时,山腹如壶,口窄腹阔,白雾填满,像一锅煮开的牛乳。
雾面偶尔翻涌,露出森森崖壁,壁上嵌满铜钉,钉头挂着腐朽风铃,铃舌是细小的人骨。风一过,叮当作响,似在提醒:活人勿近。
山口外,三百大兵列阵,枪栓拉得哗啦响。罗老歪骑在马上,脸色阴沉,虎口还缠着白纱——那是昨日茶棚被夙雾炸开的伤。
更内侧,卸岭五十死士黑衣短刀,背扛蜈蚣梯、飞虎爪,静得只闻铁器冷吟。
陈玉楼立于最前,青衫被山风鼓起,腰间悬一截红绫——那是夙雾昨夜丢给他的,说“阵中失散,凭此寻我”。他指尖摩挲绫角,唇畔带笑,眼底却凝霜。
夙雾背一只细竹篓,篓口封黄符。她今日未戴面具,只以白纱围颈,遮住下颌至锁骨,纱下金纹若隐若现。她抬手,示意众人退后七步,自篓中取出七面铜镜,镜背铸七曜纹,日、月、火、水、木、金、土,依次排开。
“七曜破瘴,需七人踏星位。”她声音不高,却穿透雾海,“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谁入阵心?”
罗老歪冷笑:“老子出兵,不是送死!要踏,你们卸岭踏!”
陈玉楼折扇“啪”地合上,回头冲自家兄弟一挑眉:“卸岭陈玉楼,请占天权。”
红姑同时出列:“开阳。”
花玛拐:“玉衡。”
摩勒:“摇光。”
剩下三星,卸岭再补两人,唯“天枢”主位空悬——那是阵眼,最贴近雾海,最险。
夙雾抬眸,目光穿过人群,落在罗老歪身侧一名少年兵身上。少年十五六,脸尚带稚,被雾冷得唇色发紫。她抬手一指:“他。”
少年惊惶:“我、我不会……”
罗老歪眯眼:“老子的人,你说送就送?”
夙雾淡声:“天枢需童子血,童子身,童子心。他合适。”
少年兵颤颤巍巍,却被陈玉楼一把拎住后领,提到阵前。
“怕什么?”陈玉楼低笑,“跟着哥哥,保你留全尸。”
少年险些哭出声。
七人站位完毕,夙雾咬破指尖,血珠滚落,依次点镜。七面铜镜泛起幽光,镜面射出细红线,交织成星图,悬于雾海之上。她抬手,抛出一枚纸鸢——黄符为翅,血线为引,鸢首悬铃,铃舌是方才那少年的指甲。
“铃响七声,七曜启;铃断,阵破。”
她声音落,雾海忽然翻涌,像巨兽嗅到血腥,猛地扑向天枢位!
少年兵尖叫一声,裤裆湿了大片。
夙雾旋身,白纱飞起,露出颈侧金纹,金纹闪,她袖中甩出第二道符,符贴少年眉心:“定!”
少年瞬间僵直,脚下却生根般钉住。雾触符,发出“滋啦”灼烧声,焦臭四溢。
与此同时,陈玉楼踏天权位,折扇一甩,扇骨弹出细链,链头钩住铜镜背环,猛地一拉!镜光折射,日曜位火光大盛,一道火蛇顺着红线扑向雾海,白雾被逼退三丈。
“走!”夙雾一声令下,七人同时迈步,星图随动,所过之处,雾如被刀劈,分出一条漆黑通道。
通道两侧,雾墙凝成一张张扭曲人脸,张口无声嘶吼,似在哭,似在笑。
罗老歪在后督军,见状背脊生寒,却仍挥手:“跟上!谁敢退,老子毙谁!”
大兵们战战兢兢踏入通道,枪托撞得哒哒响。
行至雾海深处,雾墙忽地渗出黑水,水凝成手,一把攥住天玑位卸岭兄弟脚踝。
“啊——”
惨叫未半,那人已被拖入雾墙,瞬成白骨,血皮尽消!
铜镜“当”地裂出细纹,星图摇晃。
夙雾唇角溢血,却半步不退,自竹篓抓出一把铜铃,铃身刻“镇”字,扬手抛向雾墙。
“铃镇千里,魂归无门——破!”
铜铃齐响,雾墙炸裂,黑水四溅,溅到之处,草木瞬枯。
陈玉楼闪身到她后侧,折扇撑开,扇面挡下一捧黑水,水蚀扇面,金漆剥落,却未沾她半片衣角。
“别逞强。”他低声,左手已握住她腕脉,指腹下,脉跳急而乱。
夙雾抬眸,纱下唇色苍白,却道:“阵不破,雾不消;雾不消,人不得进。你舍得兄弟,我舍得命。”
陈玉楼咬牙,忽地伸手,自她颈侧白纱探入,指尖触到那枚金纹镜碎片。
碎片滚烫,像刚出熔炉。
他指腹一压,血珠滚出,竟与他掌心血纹相连!
“以血为契,我与你共阵。”
他声音不高,却字字掷地。
夙雾眸子猛地收缩,第一次露出惊色:“陈玉楼,你疯了!镜契一旦成,我死,你亡——”
“那就都别死。”他低笑,握住她手,十指交扣,掌心血顺指缝滴落,落在天权位铜镜上。
“嗡——”
七面铜镜同时震鸣,星图大亮,火蛇化作火凤,振翅扑向雾海深处。
雾墙发出婴儿般啼哭,轰然崩裂,露出一条幽深山道,道尽头,是斑驳墓墙,墙上铜钉风铃,尽数断裂!
通道尽头,阳光透入,雾海如潮水倒灌,缩回山腹。
七曜阵破,瘴气散,瓶山真容初现——
断崖千尺,崖腰嵌一座铜门,门额雕饕餮,口角衔环,环上悬一截断绳,绳下,是黑不见底的墓井。
少年兵瘫坐,裤裆湿臭,却嚎啕大哭:“我、我还活着!”
罗老歪拍马赶上,金牙咬得咯吱响,目光却灼灼盯着铜门:“元墓!果然是元墓!”
夙雾却身形一晃,纱下血线蜿蜒,滴在草叶,草叶瞬枯。
陈玉楼一把揽住她肩,低声:“阵破,你欠我一条命,记得还。”
夙雾抬眼,眸底血丝未退,却轻轻勾唇:“好,还你……一半。”
“一半?”
“另一半,先欠着。”
陈玉楼大笑,胸腔震震,半抱半扶,带她走向铜门。
阳光照在两人身后,影子交叠,像一把未出鞘的刀,一支已离弦的箭。
彩蛋·,,,,,,雾散之后~
山道旁,野花被瘴气灼成焦黑,却有一朵幸存,白瓣金蕊,迎风颤颤。
陈玉楼俯身掐下,别在夙雾鬓边,指尖擦过她耳际。
“白山茶,配你。”
夙雾微愣,纱下耳尖泛红,却冷声:“花有毒。”
“毒才配。”陈玉楼低笑,“我陈玉楼,向来喜欢带刺的。”
风过,花颤,金蕊落粉,沾在他指尖。
他抬指,轻抹过她下唇,像盖下一枚无形印戳。
“夙雾,”他声音低而轻,“瓶山开了,你的秘密,也藏不住了。”
夙雾抬眸,眼底雾色未散,却映出他清晰的影子。
“那就……边走边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