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置宫殿·铜人——
井壁铜镜齐裂,碎片如雨。
碎片之后,是一条倒悬的墓道——石阶向下,却通向头顶黑暗,仿佛整座宫殿被巨手翻转,再钉死在地核深处。
陈玉楼举火折子照去,火舌竟向上舔,像被无形之力倒吸。
“倒悬宫?”他眯眼,“元人也玩颠倒乾坤?”
夙雾却盯着墓道尽头那扇铜门——门额锈红,篆“镜归墟”三字,每一笔都似在滴血。
门旁立铜人,高逾八尺,面貌五官,赫然是陈玉楼!
铜人嘴角裂至耳根,唇内嵌婴儿牙,一笑,牙铃铃作响。
“守镜人,”它发声,却像千个孩童同哭,“把心,给我。”
夙雾颈后金纹骤烫,像被那哭音撕开,血珠沿脊椎滑下,湿透白纱。
陈玉楼侧身,挡在她与铜人之间,掌心压她后颈,血染他指。
“想要心?”他嗤笑,“行,自己来挖。”
火折子抛向铜人,火未近,已被哭声震灭。
黑暗里,铜人眼窝渗出银液,液落空中,凝成镜面,镜里映出——
少年陈玉楼,被绑在木桩,胸衣撕开,一柄弯刀正划向他心口。
那是他十岁那年,被仇家绑票,真事。
镜中刀尖已刺破皮,血珠滚成线。
现实里,陈玉楼胸口猛地剧痛,衣襟无风自裂,一道血痕悄然浮现。
“幻镜摄魂。”夙雾咬牙,并指夹铜镜碎片,划破自己掌心,血甩向银镜。
血过处,镜面婴儿哭音骤止,像被缝了嘴。
她趁机握住陈玉楼手,十指交扣,掌心血纹相融,一并按向自己颈后金纹。
“镜契·同生”金光大盛,化作一面虚影铜镜,镜背铭“夙”字,将二人影子同刻。
铜人哭声再响,却被金光逼退三步。
它低头,看自己胸口——那里,原本平滑,此刻竟浮现同样“夙”字铭纹,像被反噬。
“同生契?”铜人声音变调,像千万婴儿同时尖叫,“守镜人,你竟与外人结契?!”
夙雾抬眸,纱下唇色苍白,却笑:“我与他,同生共死,你——动不得。”
铜人牙关咯吱,猛地抬手,自插胸口,掏出一块铜镜碎片,碎片上,正映陈玉楼少年心口血痕。
它把碎片按向自己心口——铜与铜融合,血痕竟转实,一滴滴落下,落地成人形,是无数小一号的“陈玉楼”,胸口空洞,爬向二人!
“幻体尸婴?”陈玉楼骂了句脏,折扇弯刀合一,旋身劈向最近尸婴。
刀过,尸婴裂,却化银液,液再凝婴,无穷无尽。
“砍不完。”夙雾拉住他,低声,“源头在镜归墟,进去,毁镜母!”
她抬手,抛出一枚纸鸢,鸢首衔铜镜碎片,碎片映“镜归墟”门额,鸢身燃青火,火借倒悬风,直扑铜人面门。
火过,铜人面皮熔化,露出其后黑洞——是入口,亦是咽喉。
“跳!”夙雾握住陈玉楼,纵身跃入黑洞。
失重感骤消,二人落地,却踩实——地面竟恢复正向,像穿过一层无形膜,将世界倒转。
回望,来路已封,唯余黑暗。
镜归墟内,是一座倒置宫殿。
穹顶为地,地砖为天,梁木向下生长,枝头挂铜镜,镜镜相对,映出无穷影像。
每一面镜里,都有一个“夙雾”——或哭,或笑,或持刀,或抱婴。
而殿心,一座巨大铜镜悬立,镜背铸饕餮,口角衔环,环下悬一颗人心,人心尚在跳动,“咚咚、咚咚”,与夙雾心跳,同频。
镜前,跪一座石人,石人面貌——竟是夙雾!
石人双手捧镜,指尖嵌金纹,金纹延伸,与铜镜饕餮环相连,像被锁死。
陈玉楼胸口血痕愈发剧痛,每一次心跳,都像被那悬镜吸走半拍。
“那就是……镜母?”他哑声。
夙雾点头,目光落在镜心那颗人心上,眼底浮起罕见脆弱。
“也是……我缺失的那一部分。”
她抬手,抚向自己胸口,掌心下,心跳急促,却空半拍。
“守镜人,生来无心,以镜为心。及冠之年,须将心献于镜,换一族长存。”
“我逃了。”她轻声,像在述说别人的罪,“带着碎片,逃进红尘。”
镜心人心似听懂了,跳动骤急,镜面对映出少年夙雾——
她跪在祭台,胸口被金纹撕开,祭司捧镜,取她半心,半心化镜母,永囚镜归墟。
而另一半,随她逃亡,化作颈后金纹。
“所以,你颈后那片,是半个心。”陈玉楼指腹抚过她金纹,声音低哑,“如今,镜母要你补全?”
夙雾抬眸,眼底血丝未退,却笑:“是。补全之法,杀你,取同生契,以契为引,把心拉回我胸。”
“或者——”她指尖铜镜碎片翻转,刃口对准自己心口,“我碎镜母,把心还我,同生契反噬,你与我,同死。”
“两种选择,都非生路。”陈玉楼握住她手,碎片划破他掌,血沿指缝滴落,落在地面,竟向上飘起,浮向悬镜。
血滴触及镜心人心,人心跳动骤停——
整座宫殿铜镜,同时裂开细纹,细如蛛网,却未碎。
“还有第三种。”他低笑,抬手,折扇弯刀合一,刀尖指向镜心,“我挖它一半,你留一半,同生契,变共生契。”
“镜母要完整的心,我偏不给。”
“我要你,半心半我,半我半你——从此,镜归墟无主,守镜人,只守我。”
话音落,他纵身跃起,弯刀劈向镜心人心!
镜心人心似听懂了,发出婴儿啼哭,哭声震裂铜镜,碎片如暴雨射向二人。
夙雾抬手,金纹大亮,化作虚影铜镜,挡下碎片,却挡不下哭声震魂。
她口鼻溢血,却仍伸手,握住陈玉楼腕脉,十指交扣,一并按向镜心。
“共生契,同死,同生——”
两血交融,金红光芒炸开,镜心人心被光劈成两半,一半化作金纹,没入夙雾胸口;一半化作血纹,烙在陈玉楼心口。
宫殿铜镜,同时碎成齑粉,粉末却未落地,反向浮起,凝成一朵朵白山茶,花心映“夙”字,亦映“陈”字。
镜母碎,石人裂。
石人夙雾,自指尖开始风化,金纹寸寸断裂,最后,只剩一枚铜镜碎片,静静躺在地面。
夙雾跪坐,指尖颤抖,抚向自己胸口——
那里,心跳完整,却与陈玉楼,同频。
他半跪她前,掌心覆她手,指腹下,心跳“咚咚、咚咚”,两心合一。
“陈玉楼……”她声音哑得不成调,“从此,你欠我半颗心。”
“不欠。”他低笑,额头抵她额,呼吸交缠,“我整颗都给你,你分我一半,公平。”
彩蛋~~~~~~~~~
铜镜齑粉浮空,凝成一条光带,光带尽头,是倒置宫殿穹顶——如今成了“地面”。
光带之上,浮一行小字:
“镜归墟碎,倒置反覆,出口即入口。”
陈玉楼握住夙雾手,十指相扣,踏光带,步步向上。
光带尽头,是一线天光,天光里,有风,有叶,有鸟鸣——
还有,罗老歪的枪声,正等待他们回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