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山第二层·风铃廊——
井口天光透下,长绳晃动,十指相扣的手率先探出地面。
昆仑摩勒一把拽起自家魁首,却见陈玉楼胸口多了一道半心红痕,像新绽山茶;而他身后,夙雾颈后同款红痕若隐若现。
红姑挑眉,目光在两人之间溜一圈,低笑:“下去一趟,纹了个鸳鸯?”
陈玉楼斜她一眼,指腹按在唇边,示意噤声,却掩不住眸底春色。
不远,罗老歪正指挥残兵包扎,三百人折了四成,仍虎视眈眈。
见二人上来,他金牙咬得咯吱响,却碍于墓局未开,只能阴笑:“陈魁首,下一程,可别再让兄弟们白流血。”
夙雾未理,举目望向更深处——
一条狭长甬道,高十丈,宽仅容三人并行,顶壁垂下无数铜链,链尾悬风铃,铃舌皆为人指骨,指骨上以小篆刻“陈”字,漆红未褪。
风过,铃响,千指骨齐敲,声音清脆,像孩童拍手,欢迎债主归来。
风铃尽头,是一座铜车马。
车无马,轮嵌壁,车身倒悬,如被巨手拎起。
车内端坐“无脸女”,锦衣华服,双手捧一只漆盒,盒盖雕并蒂莲,莲心嵌镜,镜缺一角——正是夙雾颈后金纹形状。
无脸女“望”向众人,空白面皮微微鼓动,像有手指在内抓挠。
忽地,她颈侧裂开一道细缝,缝里伸出半截指骨,骨戴金铃,铃舌是发,发尾系少女红绳——
夙雾瞳孔骤缩,下意识摸向自己发尾——
十年前,她割发为铃,赠给一个人,那人曾救她出祭台。
“是她……”夙雾声音低得几不可闻,“我赠发的女孩,无鸢。”
记忆如潮——
十年前,守镜人祭台,十二岁的夙雾被绑,祭司捧镜,要取她半心。
混乱里,一个比她小两岁的女孩,割断她绳,把指骨金铃塞给她:“跑!替我活。”
女孩却被祭司抓住,指骨被折,发被割,血染铃舌。
夙雾逃了,女孩被投进镜归墟,成为“无脸女”容器。
如今,容器坐在铜车马,捧漆盒,盒里是一截指骨——
骨上,戴着那枚小小金铃,铃舌,是夙雾的发。
铜车马无风自动,轮碾壁,发出婴儿啼哭。
无脸女捧盒起身,盒盖自启,指骨金铃轻轻晃——
“叮——”
铃响,风铃廊千只指骨铃同时回应,像臣子朝拜。
铃舌齐转向,指骨“陈”字对准陈玉楼,骨节敲铃,节奏急促——
“还我指——还我骨——还我心——”
罗老歪兵中,有童子军当场七窍流血,抱头惨叫。
红姑飞刀割断最近铜链,链断,指骨落地,竟爬向陈玉楼,像蜈蚣百足!
陈玉楼折扇旋出,扇骨弯刀将指骨劈成两截,断骨却化银液,液凝婴儿手,手抓他脚踝,要爬进他裤管。
“债?”他低笑,眸光却冷,“老子的债,只欠美人。”
夙雾已掠至铜车马前,白纱飞起,金纹镜刃劈向无脸女。
无脸女不躲,捧盒迎刃,盒底弹出铜丝,丝缠夙雾腕脉,血珠沿铜丝流入漆盒——
“守镜人,”无脸女发声,却是女孩稚音,“你回来,接我回家?”
夙雾眼眶骤红,金纹刃一转,割断铜丝,伸手去抓那截指骨金铃。
指尖将触——
无脸女面皮“噗”地炸开,露出其后——
一张少女脸,十二三岁,眼角下垂,唇角上扬,正是当年无鸢!
她眼珠却漆黑无白,像两颗黑石子,嵌在血洞。
“夙雾姐姐,”她轻笑,“我冷,你抱我。”
陈玉楼纵身而至,折扇弯刀劈向无脸女颈侧,要斩断她与铜车马连接。
刀未落,无鸢抬手,指骨金铃一晃——
“叮——”
铃舌发绳骤然伸长,缠住陈玉楼脖颈,发上浸血,血渗他皮肤,沿血管爬向他心口半心红痕。
红痕像被腐蚀,瞬间变黑,黑线沿胸蔓延,直逼心脉。
“陈玉楼!”夙雾回身,金纹镜刃劈向发绳,绳断,断发却化黑蛇,蛇信吐婴儿哭音,反扑她咽喉。
“债,要血偿。”无鸢声音叠千重,像无数个自己同时开口,“你欠我半心,他欠我指骨,你们——一起留。”
铜车马轰然解体,化铜水,水凝成镜,镜映二人相握的手。
镜中手却缓缓松开,像被无形之力掰开。
夙雾被拖向左,陈玉楼被拖向右,中间裂出深渊,深渊底,是无数指骨,骨上金铃齐响:
“留——下——”
“不松。”陈玉楼咬牙,指骨暴起,与她十指交扣,掌心血纹浮现,半心红痕大亮。
“同生契,”他低吼,“老子没允许,谁敢拆!”
血纹化作光索,索头缠住无鸢颈侧,将她拖向深渊边缘。
无鸢黑眼滚血,却仍笑:“姐姐,你舍得?”
夙雾抬眸,泪在眶,却未落,她伸手,抚向无鸢发顶——
“舍得。”她轻声,“因为你,早已不是无鸢。”
指尖金纹大亮,化作利刃,刃穿透无鸢眉心——
“噗”一声,黑眼碎,碎成无数婴儿啼哭,哭声却被深渊吞没。
深渊闭合,铜镜崩碎,碎镜化作白山茶,纷纷扬扬。
无鸢身形风化,最后一瞬,她眼角下垂,却弯成月牙,像十二岁那年,把金铃塞进她手——
“替我活。”
风过,茶花落,指骨金铃“叮”一声,落在夙雾掌心。
铃舌发绳,已恢复原本红绳,绳上血尽褪,像洗过。
彩蛋
风铃廊,千只指骨铃同时静默,像完成使命。
陈玉楼胸口黑线尽退,半心红痕恢复原本颜色。
他抬手,替夙雾把鬓边落花拂去,指腹擦过她泪痣,声音低哑:
“回家,给无鸢立个碑,碑上刻——”
“刻什么?”
“刻‘陈夫人之妹’。”他低笑,“以后,我陪你上香,你陪我数金。”
夙雾握金铃,指骨已化成灰,灰里,只剩那截红绳。
她把红绳系在他腕脉,打了个死结。
“指骨债,清了。”她轻声,“余生债,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