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7无心之语

朝堂上的气氛一连几日都透着压抑，围绕青州漕运堵塞的问题，争论愈演愈烈。

皇太女凤玥提出的方案，核心是征调大量民妇、耗费巨额库银，对淤塞严重的“青川”河道进行大规模拓宽和加深。

方案本身看起来气势十足，但反对的声音也不少：耗费实在太大，工期漫长，且强行拓宽可能破坏原有水系平衡，引发新的隐患。

支持凤玥的工部官员和部分勋贵据理力争，而户部官员和一些清流文官则忧心忡忡，争论不休。

凤帝凤玄宸端坐龙椅之上，听着下面大臣们唾沫横飞的争执，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她并非不知凤玥方案的问题，但更烦心的是朝臣们的扯皮和效率低下。作为帝王，她需要的是一个切实可行、代价可控的解决办法，而不是听这些无谓的争吵。

“够了！” 凤帝终于不耐地打断，声音带着冰冷的威压，“此事容后再议！退朝！” 她拂袖起身，留下满殿噤若寒蝉的臣子。

回到御书房，凤帝的烦躁仍未平息。她坐在书案后，手指用力按压着眉心，案头堆积如山的奏章此刻更显得碍眼。高嬷嬷小心翼翼地奉上温茶。

“青州…漕运…” 凤帝喃喃自语，眉宇间尽是疲惫与不耐。她需要一个突破口，或者至少，转移一下这令人窒息的情绪。

目光无意识地扫过书案角落，那里放着一份刘嬷嬷前几日例行汇报宫务的简录。其中一条不起眼的信息跳入眼帘：“大皇女于史馆整理旧档，尚算安分。”

史馆…旧档…

一个念头闪过。

那个废物女儿，不是在史馆里折腾那些陈年烂纸吗？虽然不指望她能弄出什么名堂，但…或许可以问问？权当是…听听无关紧要的东西，换换脑子。

“高司言，” 凤玄宸声音带着一丝倦意，随口吩咐，“去，把凤灼叫来。问问她…在史馆都整理了些什么名堂。” 语气里充满了不以为然，纯粹是烦躁下的消遣。

“是，陛下。” 高嬷嬷躬身应下，立刻派人去静思苑传召。

萧云铗正在史馆的灰尘里笨拙地归置着卷宗，接到传召，脸上露出真实的惊惶。她慌忙放下手中的东西，在阿箩的帮助下简单整理了一下那身朴素的旧衣，便跟着传旨女监，一路忐忑不安地来到了御书房。

踏进那庄严肃穆、弥漫着龙涎香气的御书房，萧云铗的头垂得极低，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她按照最规矩的礼仪跪下，声音细弱发颤：“儿…儿臣凤灼，叩见母帝陛下。”

“起来吧。” 凤帝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带着居高临下的淡漠，“在史馆，可还安分？”

萧云铗小心翼翼地站起身，依旧低着头，双手紧张地交握在身前，声音依旧带着颤音：“回…回母帝，儿臣…儿臣只是按王史官吩咐，尽力…尽力整理那些旧卷宗，不敢…不敢有半分逾越。”

“哦？” 凤帝端起茶杯，漫不经心地呷了一口，“都整理了些什么？说来听听。” 她随口一问。

萧云铗像是被问住了，局促不安地绞着手指，努力回想的样子显得很吃力：“回…回母帝，儿臣愚钝…看不太懂那些深奥的东西…就…就是些地方上奏报的…嗯…收成啊，天气啊，还有…还有…” 她皱着眉，仿佛在努力回忆一个模糊的梦。

凤帝看着她这副上不得台面的样子，心中那点微弱的兴趣也快消磨殆尽了，眉头再次蹙起，准备挥手让她退下。

就在这时，萧云铗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眼睛微微睁大了一点，带着一丝不确定的怯生生开口：“啊！儿臣…儿臣好像…好像看到过一份奏报…是…是讲青州的！”

“青州？” 凤帝正要抬起的手顿住了，目光瞬间锐利起来，落在这个她从未正眼瞧过的女儿身上。朝堂上争论的焦点，正是青州！

萧云铗仿佛被凤帝突然的注视吓到了，身体一缩，声音更小了，磕磕巴巴地继续说：“是…是讲青州…很久以前…发大水的事…里面…里面好像…提到了一条河…叫…叫什么‘白…白龙涧’？儿臣…儿臣记不清了…”

“白龙涧？！” 凤帝握着茶杯的手指猛地收紧！她身边侍立的高嬷嬷眼中也闪过一丝惊异。青州水患的奏报女帝看过不少，但这个具体的古河道名字，她确实没什么印象了…

“说下去！” 凤帝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身体也微微前倾，目光紧紧锁住萧云铗。

萧云铗像是被这严厉的语气吓坏了，脸色都有些发白，身体抖得更厉害，语无伦次地努力“回忆”：“儿…儿臣真的记不清了…好像说那条河…位置低…石头硬…但是…但是被堵住了…后来…后来大水的时候…水从底下…跑到…跑到一个叫‘黑石崖’的地方…底下去了？还说…还说以后要是水再大…那个‘黑石崖’可能会…会塌？…儿臣…儿臣看不懂…也…也不知道说得对不对…” 她越说声音越小，头几乎埋进了胸口，一副生怕说错话被责罚的样子。

然而，凤帝和高嬷嬷的脸色都变了！萧云铗虽然说得颠三倒四，磕磕巴巴，但几个关键信息点却异常清晰：白龙涧（废弃古河道）、地势低、基岩稳固、黑石崖（关键隘口）、渗水隐患、溃决风险！

这些信息，瞬间与工部关于青川河道现状的报告、以及凤玥那耗费巨大的拓宽方案在凤帝脑中碰撞！

如果这个“白龙涧”旧河道真如奏报所言，位置更佳、基岩稳固，那么疏通它，是否就能解决漕运问题？同时还能消除黑石崖这个巨大的防洪隐患？这远比拓宽青川要省钱、省力、也更安全！

“那份奏报，是哪一年的？你还记得放在哪里吗？” 凤帝的声音依旧严厉，但已经带上了一丝急切的探询。

萧云铗茫然地抬起头，眼中全是困惑和害怕：“年…年份？好像是…天启…天启多少年来着？十七？还是十八？儿臣…儿臣真的记不清了…卷宗…卷宗好多，灰也大…儿臣是…是放在…放在…” 她费力地比划着，却怎么也说不清具体位置。

凤帝看她这副样子，知道再问也问不出具体位置了。她立刻转头对高公公下令：“高司言！立刻带人去史馆！找王雨！让她把所有天启年间关于青州水患、河工、特别是提到‘白龙涧’和‘黑石崖’的卷宗，全部给朕找出来！立刻！”

“老奴遵旨！” 高嬷嬷立刻领命，匆匆而去。

御书房内只剩下凤帝和依旧惶恐不安的萧云铗。凤帝的目光重新落在她身上，不再是纯粹的轻蔑和厌烦，而是带着一种全新的、审视的探究。仿佛第一次真正“看见”这个女儿。

这个在她印象中一无是处、怯懦笨拙的废物，竟然在史馆那堆无人问津的故纸堆里，无意间翻出了可能解决当前朝廷大难题的关键线索？这到底是…巧合？还是…

“你…” 凤帝缓缓开口，语气复杂，“倒是…心细。”

没有表扬，没有赞许，只有一句平淡的、听不出情绪的评语。

但对萧云铗来说，这已是巨大的进展。她像是被这句评语吓到了，又像是受宠若惊，慌忙低下头，声音细弱：“儿…儿臣不敢…儿臣只是…只是胡乱看看…”

“下去吧。” 凤帝挥挥手，目光却依旧停留在她身上，若有所思。

“是…儿臣告退。” 萧云铗如蒙大赦，小心翼翼地行礼，然后低着头，脚步虚浮地退出了御书房。直到走出很远，她才感觉背后那道充满审视和探究的目光终于消失。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手心微微汗湿。刚才那番“无心之语”，每一个字，每一个停顿，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和动作，都耗费了她巨大的心神去演绎。看似偶然的笨拙回忆，实则是精心设计的投石问路。

石头，已经投出。是否能激起她想要的波澜，还需等待。但至少，她清晰地感觉到，凤帝看她的目光，已经不同了。那扇紧闭的权力之门，终于被她用尘封的“秘密”，撬开了一道微不可察的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