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卷着细碎的雨水,敲打着静思苑破旧的窗棂。屋内炭盆烧得半死不活,仅能驱散一隅寒意。
萧云铗裹着两层旧被,依旧止不住地发抖。额角滚烫,喉咙干得像砂纸摩擦,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深处闷钝的疼。
白日里在史馆吸入的灰尘,连同连日殚精竭虑的心力交瘁,终于在这寒冷的秋夜彻底击垮了她强撑的伪装。
阿箩急得团团转,用冷毛巾敷在她额头,又端来热水,却喂不进去多少。她咿咿呀呀地比划着,眼神里满是焦急和无助。
萧云铗昏昏沉沉,只觉骨头缝里都透着酸冷,意识像沉在冰冷的水底,时浮时沉。
天刚蒙蒙亮,静思苑的冷清被打破。负责宫内杂役的管事孙嬷嬷带着一脸不耐,领着一个年轻女子走了进来。
那女子穿着太医院低阶医官的素青官袍,身量不高,面容清秀,只是眉宇间凝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疏离与沉静,仿佛周遭的破败和孙嬷嬷的抱怨都与她无关。
她便是林挽月。
“林医官,就是这儿了。”孙嬷嬷用帕子掩着鼻子,仿佛怕沾上晦气。
“大皇女殿下‘贵体欠安’,劳烦您给瞧瞧。动作快些,太医院那边还一堆事儿呢。” 她刻意加重了“贵体”二字,满是讥诮。
林挽月仿佛没听见那讥讽,只是微微颔首,目光平静地落在床榻上。她放下随身携带的药箱,动作利落无声。阿箩连忙让开位置,眼神里带着恳求。
林挽月在床边的矮凳上坐下,声音平和:“殿下,微臣林挽月,奉旨前来为您诊脉。请伸出手来。”
萧云铗勉强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有些模糊。她看到一张清秀却没什么表情的脸,眼神很静,像深潭的水。她依言伸出微微颤抖的手腕。
林挽月的手指搭上她的脉搏,指尖微凉,触感却异常稳定。
诊脉的时间并不长。林挽月的神色专注,细细感受着指下的跳动。
萧云铗昏沉的意识里,却敏锐地捕捉到林挽月微蹙的眉头,以及那平静眼底一闪而过的凝重。
这并非简单的风寒。脉象虚浮中带着滞涩,是积劳成疾、心脉受损之兆,甚至……有些旧伤的痕迹被这风寒勾了起来的…这个念头让林挽月心中微惊。
“殿下风寒入体,兼之劳神过度,心脉失养,引发旧恙。”林挽月收回手,声音依旧平稳,却清晰地点出了关键,“需静心调养,用药固本培元,驱散寒邪的同时更要养护心脉,不可再劳心耗神。”
她的诊断精准,直指要害,甚至点出了萧云铗刻意隐藏的“旧恙”。
萧云铗心中一动,面上却只露出怯懦的虚弱,细声道:“有劳林医官…本宫…本宫只是体弱,在寺中落下的病根…”
林挽月没有追问,只是打开药箱,开始写方子。她的字迹清隽有力。写罢,她看向孙嬷嬷:“按此方抓药,三碗水煎成一碗,早晚各服一次。殿下需静养,忌思虑,忌风寒。”
孙嬷嬷撇撇嘴,接过方子,敷衍道:“知道了知道了。” 转身便走,仿佛多待一刻都嫌脏。
屋内只剩下萧云铗、阿箩和林挽月。林挽月收拾着药箱,动作不疾不徐。
萧云铗的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林挽月洗得发白的袖口,以及药箱中几样并非宫中常见、却作用精妙的药材。这位林医官,医术不凡,处境似乎也并非顺遂。
“林医官…” 萧云铗声音虚弱地开口,“本宫这身子…日后怕是要常劳烦您了…”
林挽月动作微顿,抬眼看向萧云铗。那双怯懦的眸子深处,似乎有一丝极淡的、不同于寻常废皇女的探究。她垂下眼帘,淡淡道:“此乃微臣分内之事。殿下按时服药,安心静养便是。” 语气礼貌却疏离,带着一种本能的自我保护。
她没有多做停留,行礼告退。阿箩送她到院门口。林挽月的身影消失在风雪中,单薄却挺直。
萧云铗闭上眼,高热让她的思绪有些混沌,但林挽月那双沉静的眼和精准的诊断,却像投入死水潭的一颗石子。
一个医术精湛、处境不佳、且似乎对权贵并无太多敬畏之心的医官……这或许,是一个意外的契机。
她需要健康,也需要一双能在太医院里“看”和“听”的眼睛。只是,如何让这双眼睛,为自己所用?
萧云铗在昏沉中,艰难地转动着念头。风寒带来的痛苦是真实的,但这病,来得或许正是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