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挽月回到太医院偏院那间属于她的、狭小清冷的配药房。
空气中弥漫着熟悉的草药苦涩气味,让她纷乱的心绪稍稍沉淀。她将药箱放在角落那张掉了漆的木桌上,指尖仿佛还残留着凤灼皇女腕间那异常的脉象。
积劳成疾,心脉失养,风寒引动旧伤……这绝非一个在皇家寺院清修多年、养尊处优的皇女该有的身体底子。那脉象里透出的沉疴与暗伤,更像是一个经历过严酷磨砺的人。还有那偶尔泄露出的、与怯懦外表不符的锐利眼神……
林挽月摇了摇头,试图驱散这些不该有的念头。在这深宫之中,好奇和探究往往是致命的毒药。她只是一个无根无基、勉强立足的小小医官,能自保已是万幸。大皇女是废是立,身体如何,与她何干?
她铺开纸,准备誊抄今日的脉案。目光扫过案头一包尚未配完的药材,眉头却轻轻蹙了起来。缺了一味关键的“络石藤”—用于配制给北殿一位老宫人治疗风湿痹症的。
那位姓李的老嬷嬷,当年在她初入太医院、备受排挤时,曾偷偷给过她半块热饼,这份微小的暖意,林挽月一直记着。李嬷嬷的腿疾近日发作得厉害,这膏药不能断。
她起身,走向存放药材的库房。管库的是一位姓钱的资深药工,是院判周大夫的心腹,平日里眼高于顶,对林挽月这等“不识时务”的低阶医官更是没什么好脸色。
“钱姑姑,”林挽月声音平和,“劳烦取三钱络石藤。”
钱药工正嗑着瓜子,眼皮都没抬一下,拖长了调子:“哟,林大医官啊。络石藤?那可是紧俏货,周大夫给淑君配养颜方子都点名要呢。库房里统共就那么点,哪轮得到给那些老掉牙的宫人糟蹋?等着吧,下个月看看有没有份例下来。”
林挽月袖中的手微微握紧。她知道这是刁难。淑君的养颜方子里根本用不到络石藤。周大夫一派素来跋扈,克扣普通宫人份例的药材去巴结贵人是常事。
“李嬷嬷腿疾甚重,疼痛难忍,若无此药,恐难熬过这寒冬。”林挽月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波澜,只是陈述事实。
“疼?忍着呗!这宫里头谁还没点病痛?”钱药工嗤笑一声,吐出瓜子壳,“林医官,你有这闲工夫操心那些老货,不如想想怎么巴结好周大夫,给自己谋个前程是正经!整天端着个清高样子给谁看?”话语刻薄,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林挽月沉默地站在那里。钱药工刻薄的话语像冰冷的针,刺在她心上。
她想起自己的母亲,那位同样医术精湛却因不肯同流合污而被排挤、最终郁郁而终的医者。她又想起李嬷嬷在寒风中拖着病腿扫雪的样子。一股熟悉的无力感和愤怒涌上来,又被她强行压了下去。争辩无用,只会引来更大的麻烦。
她不再言语,转身离开了弥漫着劣质香粉和瓜子气味的库房。回到配药房,看着那包缺了主药的药材,她感到一阵深重的疲惫。
这太医院,表面是救死扶伤之地,内里却早已被权势和贪婪蛀空。她空有一身医术,却连给一个老宫人配副对症的药都如此艰难。
她坐下,拿起药杵,机械地捣着石臼里的药材。臼中的药材被碾碎,散发出辛辣苦涩的气息,一如她此刻的心境。
这深宫的寒,不仅仅在风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