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沉甸甸地压在宫城之上。白日里喧嚣的太医院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寒风在空旷的院落里呼啸。
林挽月独自留在她那间小小的配药房里，一盏孤灯如豆，映着她清瘦的身影在墙上摇曳。案上摊开着一本泛黄的医书，她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白日里钱药工那刻薄的嘴脸和库房里的刁难，像冰冷的藤蔓缠绕在心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书页粗糙的边缘，思绪却飘回了许多年前，那个寒冷彻骨的雪夜。
那时的她还小，刚刚懵懂记事。记忆里的画面带着刺骨的寒意和刺目的红:
【漫天大雪，将整个小院染成一片死寂的白。刺骨的寒风刮过窗棂，发出呜呜的悲鸣。
小小的林挽月躲在冰冷的门板后，惊恐地睁大眼睛。屋里点着几支惨白的蜡烛，光线摇曳不定，映照着母亲苍白如纸、毫无生气的脸。母亲躺在简陋的床榻上，身上盖着洗得发白的薄被，胸口已不再起伏。
几个穿着官差服色的女人闯了进来，面容冷硬，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肃杀之气。为首的女人声音像冰碴子：“林氏，奉皇太女殿下谕令，查证你用药失误，致……贵人受损。即刻锁拿问罪！”
母亲的身体还未冰冷，她们却要给她扣上污名！小小的林挽月不懂什么贵人受损，只看到她们粗暴地翻检着母亲视若珍宝的药箱和医书，珍贵的药材和手写的脉案被粗暴地扫落在地，踩在脚下。
一个差役粗暴地拉扯着母亲的手臂，试图将她拖下床。林挽月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尖叫着扑上去，死死抱住母亲的胳膊：“不要碰我娘！我娘没有错！是沈家…是他们逼我娘用那味药的！是他们！” 她哭喊着，语无伦次。
“啪！” 一记重重的耳光将她扇倒在地。脸颊火辣辣地疼，耳朵嗡嗡作响。她趴在地上，看到那差役腰间悬挂的令牌，上面一个模糊却狰狞的兽头纹样——那是沈家的标记！
“小毛孩子，胡说什么！” 为首的差役厉声呵斥，眼神凶狠，“再敢污蔑沈家，撕烂你的嘴！” 她一脚踢开散落在地上的几张脉案碎片，其中一片恰好落在林挽月眼前。那上面，除了母亲娟秀的字迹，还沾着一点暗红的、早已干涸的血迹，以及一个不起眼的、印在纸背的浅浅水痕纹样——依旧是沈家的徽记！
差役们最终没有带走母亲的遗体，或许是嫌晦气。她们骂骂咧咧地离开，留下满屋狼藉和刺骨的绝望。
小小的林挽月爬到母亲身边，捡起那片带血的脉案碎片，死死攥在手心，指甲嵌进肉里也感觉不到疼。那冰冷的徽记和差役腰间的兽头纹，像烙印一样刻进了她的灵魂深处。母亲临死前紧皱的眉头和未尽的低语，仿佛还在控诉着不公。沈家…皇太女凤玥…
画面定格在窗外呼啸的风雪，和屋内烛光下母亲毫无生气的侧脸，以及小女孩手中紧握的、染血的纸片。】
直到指尖传来一阵刺痛，林挽月猛地回神。低头一看，原来是无意识中用力，指甲划破了指腹，渗出了一点殷红。她默默将手指含入口中，铁锈般的腥味在舌尖蔓延开，与记忆中的血腥味重叠。
母亲死后，林家彻底败落。她背负着“罪医之女”的名头，在族人的冷眼和太医院的排挤中挣扎求生。
支撑她走到今天的，除了对医术的执着，便是那夜的风雪、母亲冰冷的身体，还有那枚刻骨铭心的沈家徽记。她从未忘记仇恨，只是将这仇恨深埋心底，用冰冷的医术外壳将自己层层包裹。
今日见到的大皇女，这位同样被凤玥踩在脚下、甚至被废黜流放的皇女，那份脉象中的沉疴和暗伤，那偶尔流露出的、不属于怯懦废皇女的坚韧，还有她身边那个同样处境艰难的哑女阿箩……这一切，都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她冰封的心湖里激起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涟漪。
大皇女那句“日后怕是要常劳烦您了”，是试探吗？她需要一个医官，一个或许能稍稍脱离周大夫掌控的医官。
自己呢？自己需要的又是什么？仅仅是在这太医院里苟延残喘，眼睁睁看着钱药工之流克扣宫人救命药，看着周大夫攀附权贵，看着沈家和凤玥在云端逍遥？
林挽月看着指尖那点微小的血珠，眼神一点点变得锐利起来。或许，这潭死水，也该试着搅动一下了。不是为了那位皇女，至少……不全是。是为了那些像李嬷嬷一样在寒风中受苦的人，是为了自己心中那从未熄灭的、对不公的愤怒。
她吹熄了油灯，将自己隐入更深的黑暗。窗外，风雪依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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