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挽月再次踏入静思苑,已是三日后。不再下雨,但寒意更甚。她手中提着一个朴素的食盒,里面是刚煎好的汤药。
萧云铗的病况有所好转,高热已退,但依旧虚弱,脸色苍白地倚在床头。看到林挽月进来,她微微颔首,声音细弱:“林医官来了。”
“殿下。”林挽月行礼,声音依旧清冷,但那份刻意为之的疏离感,似乎淡了那么一丝。她打开食盒,端出温热的药碗,“药已煎好,请殿下趁热服用。”
阿箩接过药碗,小心翼翼地喂给萧云铗。苦涩的药汁入口,萧云铗眉头微蹙,却还是顺从地喝下。
林挽月站在一旁,目光平静地观察着。萧云铗虽然依旧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但眼神比前几日清亮了些许,那深藏的疲惫和警觉也清晰了一些。
“有劳林医官费心。”萧云铗喝完药,用帕子擦了擦嘴角,状似随意地开口,声音带着病后的沙哑,“这药…似乎比寻常的驱寒药更苦些?”
林挽月心中微动,大皇女对药味的感知倒是敏锐。她垂眸答道:“回殿下,此方在驱寒解表之外,特意加了宁心安神、固护心脉之品。殿下心脉有损,非一日之功可愈,需徐徐图之。药味虽苦,却是对症。”
“心脉有损…”萧云铗低声重复,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自嘲与无奈,“想是当年在寺中…清苦了些,落下的病根。让林医官见笑了。”
她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语气带着点关切,“说起病根,本宫昨日听阿箩比划,说北殿有位李嬷嬷,腿疾犯了疼得厉害?这天寒地冻的,老人家怕是难熬。”
林挽月的心猛地一跳!她怎么知道李嬷嬷?还知道她腿疾犯了?阿箩是个哑女,最多比划有人生病,不可能说得如此具体!除非……大皇女并非真的两耳不闻窗外事。她是在试探?还是真的……有心?
林挽月面上不动声色,声音依旧平稳:“是有一位李姓老嬷嬷,风湿痹症多年,遇寒则重。微臣前日去送药时,见她步履艰难,疼痛难忍。”
“唉,可怜见的。”萧云铗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带着一种深宫中人惯有的、浮于表面的怜悯,“本宫记得,以前在…在别处,曾听人提起过,像这等陈年痹症,除了内服汤药,外用膏贴若能配以‘君影草’的根汁调和,温经通络之效或能更佳?只是不知这太医院里,可有此药?李嬷嬷这样的老人家用,怕是也难得份例吧?”
她的话语似是无心,眼神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投向林挽月的微光。
君影草!
林挽月心中再次掀起波澜。这味药并不名贵,但对风湿痹痛确有奇效,尤其外用。更重要的是,它通常生长在阴冷潮湿之地,宫中药圃很少特意培植,库房里也常被忽视,并非像络石藤那样被权贵们盯着。
大皇女不仅知道李嬷嬷的病,还知道对症的偏方药材,甚至点出了份例难得的关键!这绝非一个“懵懂无知”的废皇女能知晓的!
她是在告诉自己,她知道太医院的龌龊?她是在暗示,她有办法?还是仅仅……出于一丝对同样身处底层的老人的同情?
林挽月看着萧云铗那双看似怯懦、深处却藏着幽光的眼睛,第一次感到一种棋逢对手的压迫感。这位皇女,远比她表现出来的要复杂得多。
沉默片刻,林挽月缓缓开口,声音比以往低沉了几分:“殿下仁心,体恤宫人。君影草…库房或有少量存余,因其性偏,少人问津。李嬷嬷之疾,若得此药外用,确能缓解一二。只是……” 她话未说完,但未尽之意两人都明白——库房管事钱药工那关不好过。
萧云铗的唇角似乎极细微地弯了一下,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她轻轻咳嗽了两声,才虚弱地说:“本宫也只是随口一提,林医官是行家,自然懂得如何用药最好。本宫这身子,日后还需林医官多多费心调理。这深宫寂寞,能遇到林医官这样心系病患的医官,也是本宫的福气。”
她的话语带着一种示弱,却又将“心系病患”四个字轻轻点了出来,像一根无形的线,将两人微妙地联系在一起。
林挽月心中已然明了。这不是试探,这是一份隐晦的邀请,一次基于共同认知和某种程度共情的……交易…或者说,联盟的雏形…
这位皇女需要她的医术和可能的信息渠道,而她,或许也能借助这位看似无权无势的皇女,做一些自己一直想做却做不到的事情…比如,让李嬷嬷少受些痛苦…
风险巨大,如履薄冰。但想到钱药工那刻薄的嘴脸,想到库房里那些被克扣的药材,想到母亲含恨而终的眼神,林挽月沉寂多年的心湖,第一次有了破冰的冲动。
“殿下言重了。”林挽月微微躬身,避开了萧云铗的目光,声音却清晰地说道,“医者本分而已。殿下之疾,需按时服药,静心休养。至于其他…微臣自当尽力而为。” “尽力而为”四个字,她说得格外清晰。
她没有明确承诺什么,但也没有拒绝。萧云铗听懂了。她靠在床头,闭上眼,似乎疲惫不堪,只轻轻“嗯”了一声。
林挽月收拾好药碗,放入食盒。离开静思苑时,风雪似乎小了些。她回头望了一眼那破败的院落,心中那份沉甸甸的压抑感,仿佛被撬开了一丝缝隙,透进了一点微弱的光。她知道,从这一刻起,有些东西,已经悄然改变了。
药石,不仅能治病,有时也能成为叩开坚冰的引子。窗外的天色,依旧阴沉,但风雪,似乎真的小了些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