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末的寒意依旧料峭，但宫墙角落向阳处的积雪已开始消融，露出底下湿润的褐色泥土，空气中也隐隐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泥土解冻的微腥气息。距离太医院梅园那场惊心动魄的初遇，已过去月余。
萧云铗在静思苑的日子，表面依旧沉寂如古井。史馆的差事她做得勤勉却平庸，凤帝偶尔问起，得到的回报也只是“安分守己”、“勤学不辍”之类无关痛痒的评语。
然而，水面之下，暗流已悄然涌动。
借着那次“染风寒”的机会，她与林挽月建立了初步的联系——以“体弱需长期调理”为由，林挽月成了静思苑的常客。这位女医官沉默寡言，眼神却锐利如刀，萧云铗在她身上看到了可用的价值，也在谨慎地评估和试探。
这日午后，林挽月刚为萧云铗诊过脉，留下几包调理的药材离开。萧云铗看着窗外逐渐西斜的日头，心中那股被压抑的、对某个身影的悸动，如同解冻的溪流，悄然漫了上来。沈砚白…那个雪中梅树下，美得惊心又脆弱的人。
利用他的念头从未消失，甚至随着时间推移，在她冷静的权谋蓝图中变得更加清晰。
他是凤玥的正君，是沈家捧在手心的嫡子，更是…一道能直刺敌人心脏的利刃。然而，每每思及此，初遇时那份纯粹的心跳悸动，便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利用的图谋上，带来一丝尖锐的愧疚和莫名的烦躁。
“阿箩，”她站起身，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波动，“陪本宫去…御花园走走。雪将化尽，看看…可有早开的花。” 借口找得有些苍白，但阿箩只是默默点头，替她披上斗篷。
主仆二人踏着湿漉漉、残留着残雪和碎冰的石径，走向御花园深处。比起太医院的僻静梅园，这里更开阔，也更易“偶遇”宫人。
萧云铗心不在焉地走着，目光掠过光秃的枝桠和衰败的枯草，实则留意着通往太医院方向的小径。
就在行至一片临水的假山旁时，一阵清冽的寒风卷过，带来了几片残存的雪沫，也带来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熟悉的冷香——不是梅花，而是药圃里那种干净清冽的草木气息。
萧云铗脚步微顿，循着风的方向望去。
只见不远处，一座小小的白石拱桥旁，沈砚白正站在那里。依旧是那身月白色的锦袍，外罩银灰色狐裘，覆眼的素白锦带在寒风中微微拂动。
他身侧站着他的小侍阿云，还有一位年长的、面容严肃的女监，正低声对他说着什么，似在劝阻。沈砚白微微侧首，似在倾听，却固执地伸出一只苍白的手，指向桥下临水处一丛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却顽强地吐出几簇嫩黄小花的植物。
“迎春…” 萧云铗几乎无声地念出那花的名字。原来他是在“看”花？或者说，是在感知这冬末春初的第一抹生机？他看不见那嫩黄，却能“听”风过花枝的微响，能“嗅”到那极淡的、属于早春的清新气息。
萧云铗的心像是被那抹嫩黄轻轻撞了一下。那份遗世独立的孤高感仍在，却因这无声的、对细微春意的执着追寻，而染上了一层别样的、近乎天真的温柔。
强烈的保护欲混杂着更深的利用之心，再次在她心中翻涌。他就像这寒风中初绽的迎春，美丽、珍贵，却又如此易折。而她…既要呵护这抹春意，也要将这抹春意，置于她复仇的棋盘之上。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情绪，脸上适时地浮起一丝怯懦，主动开口，声音恰好能让对方听见：“沈…沈正君？”
沈砚白闻声，“望”向声音来源。他身边的女监和阿云也立刻看了过来，眼神带着审视。
“可是大皇女殿下？” 沈砚白的声音清冷依旧，但似乎比上次少了几分疏离的客套。
“是本宫。” 萧云铗缓步走近，在几步开外站定，保持着得体的距离。她目光落在沈砚白指向迎春花的手上，那指尖在寒风中冻得有些发红。“正君…是在赏花？” 她明知故问，语气中带着好奇。
沈砚白收回手，指尖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只是…听闻此处有迎春初绽，想…感知一二。”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极淡的自嘲，“可惜，目不能视，终究隔了一层。”
“感知春意，何须目视？” 萧云铗的声音温和平静，带着一种属于皇女的沉稳气度，“风拂过花瓣的轻颤，泥土解冻的微腥，还有这…” 她微微闭上眼，深吸了一口带着寒意的空气，仿佛在认真品味。
沈砚白覆在锦带下的眼睫似乎微微动了一下。大皇女…似乎与传言中怯懦的形象不太一样？她的声音平和而清晰，话语间流露出的那份对自然细微之处的体察和沉静的智慧，让他感到一丝…意外…甚至有些许…被理解的触动…
“殿下…所言甚是。” 沈砚白的声音放缓了些许，“万物有灵，非目可视者独有。倒是砚白着相了。” 他微微颔首，算是致谢。
萧云铗看着他微微低头的侧影，那线条优美的下颌在寒风中显得格外单薄。一股冲动涌上心头，她几乎想解下自己的斗篷为他披上。
但这念头立刻被理智压了下去。太逾越了。她只是提醒：“此处临水风大，寒气更重。正君体弱，还需多加保重。”
“多谢殿下关怀。” 沈砚白应道。他身旁的女监也适时开口：“正君，出来久了，该回去了。”
沈砚白点点头，对着萧云铗的方向再次颔首：“殿下也请保重，砚白告退。” 他在女监和阿云的搀扶下，转身缓缓离去。月白的身影在残雪与灰褐的冬景中，依旧醒目而孤寂。
萧云铗站在原地，目送他离开。寒风吹动她的斗篷，她却感觉不到多少冷意。胸腔里，利用的冰冷算计与那丝因他脆弱而生的怜惜和心动，正激烈地交织碰撞。她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桥畔那丛嫩黄的迎春花，花瓣冰凉柔嫩。
“迎春…迎春…” 她低声呢喃，眼神复杂难辨。这抹春意，她终是要折下，还是…守护…抑或，在守护中…悄然利用…
残雪的寒意渗入指尖，也让她纷乱的心绪渐渐沉淀，重新覆上一层属于“萧云铗”的、带着疏离的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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