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意渐深，宫苑里绿叶繁茂，往年这时节，内务府上下早已忙得脚不沾地，筹备着一年一度最隆重的春祭大典。然而今年，一股异样的气氛笼罩在雕梁画栋的内务府衙门上空。
凤座上那位心思难测的凤帝陛下，不知是心血来潮还是对往年的铺张有所不满，竟降下一道旨意：着大皇女协理内务府，核查本年春祭一应贡品、用度账目，务求“清晰明白，杜绝靡费”。
旨意传到静思苑时，萧云铗正在窗下翻看一卷旧档。听到传旨女监平板无波地念完，她放下书卷，脸上依旧是那副茫然和怯懦的神情，细声细气地应道：“儿臣…儿臣遵旨。只是…儿臣愚钝，恐有负母帝重托…”
传旨女监皮笑肉不笑地回道：“殿下过谦了。陛下言道，殿下心细，在史馆便颇有建树，此番正好历练。内务府那边，自有人辅佐殿下。”
话里话外，不过是让她这个“废物”去走个过场，顺便敲打一下内务府别太过分罢了。
萧云铗低眉顺眼地谢恩。待女监走后，她眼中那层怯懦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冰冷的算计。
春祭账目？这潭水有多深，她心知肚明。但凤帝这道旨意，无疑是给她递了一把名正言顺搅动浑水的刀。
她并未如外界想象那般缩在静思苑“惶恐不安”。第二日一早，她便带着阿箩，乘坐着内务府派来的、虽不华丽但还算齐整的软轿，直接到了内务府衙门的偏厅。负责接待的是一位姓张的掌事，品阶不高，但架子不小。
“大皇女殿下安。” 张掌事敷衍地行了个礼，脸上堆着假笑，眼底却带着不易察觉的轻慢。
“这核查账目的事，琐碎繁杂，怕是要污了殿下的眼。不如殿下在此稍坐，奴婢们将账册整理好，拣重要的报与殿下听听？”
这是想把她当摆设供起来，连账本都不让沾手。
萧云铗坐在主位上，并未如张掌事预想般唯唯诺诺地点头。她抬起眼，目光平静地扫过张掌事的脸，那目光并不锐利，却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自然而然的不容置疑，让张掌事脸上的假笑僵了僵。
“张掌事有心了。” 萧云铗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偏厅每个人耳中，“不过，既是母帝旨意，要本宫‘协理核查’，本宫自当尽心。”
“账册繁杂，本宫一人自然力有不逮。听闻内务府有能吏专司此道？请来一同参详吧。” 她语气温和，却直接将张掌事试图架空她的意图堵了回去，还点明了需要专业人士协助。
张掌事心中暗骂，面上却不敢再推脱，只得躬身道：“是，殿下思虑周全。卑职这就去唤专管秋祭采买账目的书吏陈墨前来。” 她特意强调了“书吏”二字，暗示对方身份低微。
不多时，一个穿着靛青色吏员袍服的年轻女子快步走了进来。她约莫二十出头，身量中等，面容算不上顶美，但一双眼睛却格外灵动，透着股机敏劲儿。这便是陈墨。
“卑职陈墨，参见大皇女殿下。” 陈墨行礼的动作干净利落，声音清脆，不卑不亢。她的目光飞快地在萧云铗脸上扫过，带着职业性的评估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好奇——这位皇女，似乎和怯懦沾不上边…
“免礼。” 萧云铗微微颔首，目光落在陈墨身上。她需要一双能在内务府这潭浑水里看清楚的眼睛。眼前这个年轻官吏，眼神清亮，举止利落，是块好料子，但能否为己所用，还需试探。“陈书吏，秋祭账目核查之事，母帝看重。本宫初来乍到，诸多不明，需你从旁协助，务必仔细。”
“卑职定当竭尽全力，辅佐殿下。” 陈墨回答得干脆，心里却飞快地盘算着。这位大皇女，看着不像个好糊弄的主儿。这趟差事，怕是福祸难料。
很快，几大箱散发着陈旧墨香和灰尘味的账册被抬了进来，堆满了偏厅一侧的桌案。萧云铗看着那堆积如山的账册，脸上并未露出畏难之色，只是对陈墨道：“陈书吏，你精于此道，便由你主理核查。本宫在此看着，若有疑难不明之处，随时报来。”
她选择了一个看似“放手”，实则“监督”的姿态。既给了陈墨施展的空间，也表明了自己并非完全不管。
陈墨应了一声“是”，便坐到案前，深吸一口气，熟练地摊开第一本厚厚的账册，拿起算盘和朱笔。
她的手指在算珠上飞快地拨动，发出清脆的噼啪声，目光在密密麻麻的数字间迅速游移，神情专注而沉静。那份投入和娴熟，让一旁原本想看笑话的张掌事都收敛了几分轻视。
萧云铗坐在一旁，看似漫不经心地翻着另一本无关紧要的旧档，眼角的余光却始终锁在陈墨身上，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以及她面对账目时那种近乎本能般的敏锐。
这盘棋，才刚刚开始落子。静思苑的院墙，已不再是束缚她的牢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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