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丝楠木的疑点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内务府看似平静的水面下激起了层层涟漪。
刘掌司那边很快有了反应，不是提供凭据，而是派了个小吏送来一堆更加混乱、年代更久远的所谓“关联账目”，试图将水搅浑，消耗陈墨的精力。
偏厅里，陈墨看着眼前堆积如山的“新资料”，气得牙痒痒，却又无可奈何。她只是个小小书吏，刘掌司有的是办法用繁琐公务压垮她。
“陈书吏，” 萧云铗的声音响起。陈墨抬头，见大皇女不知何时已放下书卷，正看着她。
“这些陈年旧账，脉络不清，查证起来费时费力。春祭在即，时间紧迫，不若暂且搁置。先集中精力，将神厨库、祭器房这几处关乎大典核心的账目厘清。轻重缓急，总要有个章程。”
她的建议看似寻常，却为陈墨解了围，指明了方向——避开对方故意设置的泥潭，直击要害。陈墨心中感激，连忙应道：“殿下明鉴，卑职遵命。”
核查工作继续。在萧云铗有意无意的“指点”和陈墨全力以赴下，进展虽慢，却稳扎稳打。
几天接触下来，陈墨对大皇女的观感彻底颠覆。她绝不是什么怯懦废物！那份沉静从容的气度，那份在细微处洞察秋毫的敏锐，那份面对刁难四两拨千斤的智慧，都让陈墨暗自心惊。更重要的是，大皇女似乎…有意在栽培她？
这天傍晚，核查告一段落。萧云铗并未立刻回宫，而是屏退了左右，只留阿箩在门外守着。偏厅内只剩下她和陈墨两人。
“陈书吏连日辛苦。” 萧云铗的语气比平日温和了些许，“本宫看你算账时心无旁骛，手法精熟，是难得的实心办事之人。”
陈墨心头一跳，谨慎回道：“殿下过奖，卑职分内之事。”
萧云铗微微一笑，那笑容很淡，却冲散了几分平日的疏离：“分内之事，能做到陈书吏这般心细如发、不惧繁琐的，也不多见。本宫虽久居静思苑，也听闻内务府人事繁杂，似你这般才干，若无门路，恐难出头。”
这话戳中了陈墨的心事。她家境贫寒，父亲早亡，家中只有一个体弱多病的弟弟相依为命。她拼命考进内务府，就是图一份稳定俸禄和那点微薄的油水，好给弟弟抓药治病。
可这些年，她空有本事，却因不懂钻营、没有靠山，只能做些最苦最累的活，功劳被上司抢走，黑锅却甩得飞快。弟弟的药钱，始终是她心头最沉重的石头。
萧云铗似乎看穿了她的沉默，话锋一转，状似无意地问：“听闻陈书吏家中，尚有一位胞弟？”
陈墨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警惕和惊讶。大皇女怎么会知道她家里的事？
萧云铗没有看她，目光落在窗外渐沉的暮色上，语气平淡得像在聊家常：“本宫也是偶然听人提及，说你弟弟似乎…先天不足，需常年服药？这深秋入冬，寒气侵体，他那种弱症，最是难熬…”
“本宫记得，太医院的林医官曾提过，有种‘雪蟾丸’，温养心肺颇有奇效，于先天不足之症尤为对症。只是此药炮制不易，用料珍贵，寻常难得。”
雪蟾丸！陈墨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她弟弟的病根就在心肺，咳喘起来小脸憋得青紫，痛苦不堪。
她曾听一位告老的老御医提过雪蟾丸的名头，那是传说中的圣药，以她微薄的俸禄和地位，想都不敢想！大皇女殿下提起这个是什么意思？
巨大的震惊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希望冲击着陈墨。她看着萧云铗平静的侧脸，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大皇女深不可测的能量——她不仅知道自己弟弟的存在，还知道他具体的病症，甚至能接触到连她都只闻其名的珍贵药物！这份洞察力背后的情报网，细思极恐。
“殿下…” 陈墨的声音有些干涩，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卑职…卑职弟弟他…确有不足之症。那雪蟾丸…卑职也曾听闻，只是…” 她说不下去了，巨大的现实差距让她感到无力。
萧云铗终于转过头，目光落在陈墨脸上。那目光深邃，仿佛能看透人心底的渴望与挣扎。“良药难得，但并非绝无可能。”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重量。
“陈书吏，本宫欣赏你的才干。这内务府的水有多浑，你比本宫清楚。金丝楠木之事，不过冰山一角。本宫奉旨核查，意在肃清积弊。你，可愿助本宫一臂之力？”
她不再拐弯抹角，直接抛出了橄榄枝。是选择继续在刘掌司手下当个随时可能被牺牲的小卒子，守着微薄薪俸看着弟弟受苦？
还是抓住眼前这看似渺茫、却可能改变命运的机会，赌一把，投靠这位深藏不露的大皇女？
陈墨的心剧烈地跳动着。恐惧和诱惑交织。大皇女点出她弟弟的病，点出雪蟾丸，既是展示力量，也是告知风险。
昏暗的偏厅里，暮色四合。陈墨看着萧云铗那双在昏暗中依旧清亮的眸子，仿佛看到了弟弟咳喘时痛苦的脸，也看到了自己在这深宫底层挣扎的灰暗未来。
她猛地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后退一步，对着萧云铗深深一揖，声音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殿下明察秋毫，心系社稷。卑职陈墨，愿为殿下效犬马之劳！肃清积弊，在所不辞！”
她没有华丽的誓言，但“效犬马之劳”五个字，在这幽暗的偏厅里，掷地有声。萧云铗看着她弯下的脊背，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真正的笑意。内务府这枚关键的棋子，终于落定了。
雪蟾丸，将是拴住这枚棋子的第一根线，也是给予这个挣扎求存的小吏的第一份希望。
云舟渡月前两天在整理大纲，就少更了一些，今天就多更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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