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家祠堂里,洛清尘跪在冰冷的青石板上,听着母亲洛璃用毫无波澜的语气告知他即将尚主,成为大皇女的正君。
他是洛家庶子,父亲早逝,在家族中向来如同影子般存在。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只是一枚被家族用来进行政治投注的棋子,一枚押在冷门之上的、无足轻重的筹码。
“孩儿……遵命。”他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掩盖了眸中所有的情绪,声音温顺而麻木。对于未来,他一片茫然。
那位大皇女,他曾远远见过几面,印象中是个沉默怯懦、存在感极低的身影,与光芒万丈、骄纵跋扈的太女殿下截然不同。嫁给这样一位妻主,未来的日子会是怎样的?是继续在另一个华丽的牢笼中默默无闻,还是会有更不堪的境遇?他不知道,也无法反抗。
来不及细想,小厮就急忙跑来,说是以大皇女凤灼名义发出的拜帖送到了洛府。
洛府上下忙碌起来,为迎接大皇女做起准备。
拜访当日,萧云铗一身素净的月白宫装,墨发仅用一支素银簪子绾住,眉宇间却萦绕着挥之不去的、恰到好处的倦怠与病气。她乘坐着那顶毫不起眼的青呢小轿,悄无声息地停在了洛府侧门。
以洛璃为首的洛家核心成员早已在此恭候。见到萧云铗下轿,众人立刻躬身行礼,姿态恭谨。萧云铗目光迅速扫过,将洛璃的沉稳、几位族中女眷的审慎,以及那位站在稍后位置、低眉垂首、身着青衣的年轻公子尽收眼底。
“洛大人,诸位,快快请起。”萧云铗未等礼行完,便上前虚扶,声音温和,带着一丝气弱,“本是云铗冒昧前来叨扰,怎敢劳动诸位久候。”
“殿下驾临,蓬荜生辉,臣等荣幸之至。”洛璃态度恭谨,侧身引路,“殿下,请入内奉茶。”
一行人穿过布置清雅、充满书卷气息的庭院,来到待客的正厅。厅内陈设古朴,多是书籍字画,熏香也是清淡的松木气息。
萧云铗将目光转向洛璃,脸上带着些许歉然与不安:“洛大人,日前母帝降旨,实出云铗意料。本宫自知才疏学浅,且沉疴缠身,唯恐……委屈了贵府公子,心中甚是不安。”她语速缓慢,言辞恳切。
洛璃连忙拱手,语气沉稳:“殿下言重了。陛下隆恩,洛家上下感念不尽。犬子清尘虽资质平庸,但性情尚算温良,必当恪守本分,尽心侍奉殿下,绝不敢有负圣恩与殿下。”
“洛大人过谦了。”萧云铗微微颔首,这才不经意地将目光转向一直安静坐着的洛清尘,语气放缓了些许,“这位,便是洛公子吧?”
洛清尘闻声,立刻站起身,依礼深深一揖,动作标准流畅,声音清润温和,带着恭谨:“臣子洛清尘,参见殿下。”他始终低垂着眼睑,目光落在自己身前的地面上,姿态温顺得近乎拘谨。
萧云铗仔细打量着他。身形清瘦,容貌清秀,周身一股干净的书卷气,配上那温顺的姿态,确实如情报所言,是个容易相处、不易生事的性子。
“洛公子请起,坐下说话吧。”萧云铗语气平和。
“谢殿下。”洛清尘依言坐下,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上,指尖因些许紧张而微微蜷缩。
接下来,萧云铗并未与洛清尘多言,而是再次与洛璃及几位女眷交谈起来。她请教了一些关于典籍修缮、前朝礼仪的问题,厅内气氛倒也还算融洽。
约莫一盏茶过后,萧云铗轻轻放下茶盏,目光再次扫过厅内众人,最后落在洛璃身上,语气依旧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认真:“洛大人,还有一事,本宫思虑再三,觉得还是应当在此说明。”
厅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向她,连一直低着头的洛清尘也下意识地微微抬起了眼。
萧云铗迎接着众人的目光,缓缓道:“公子品性端方,本宫甚为满意。然而,既入天家,为皇女正君,其身份便不仅仅是洛家之事,更关乎皇室颜面,关乎未来诸多仪制典章。”
她顿了顿,声音清晰而稳定,“庶子之名,于公开场合,终是略有不便,易生不必要的闲言碎语,于洛家声誉,于清尘自身,亦非好事。”
她看到洛璃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几位女眷也面面相觑。洛清尘更是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萧云铗继续说道,语气带着淡然:“为免日后徒增烦扰,本宫有个不情之请——可否请洛大人与正君商议,在洛氏宗谱之上,于大婚之前,将公子正式记于正君名下,以嫡子之礼相待,入嫡系名录?”
此话一出,整个客厅落针可闻!
记名嫡子!这可不是简单的口头称呼改变,而是关系到洛清尘在家族中的根本地位、继承权以及未来所有社交场合的身份认定!
对于洛清尘这样一个自幼因庶出身份而备受忽视的公子而言,这无疑是翻天覆地的变化!
洛璃显然没料到大皇女会提出如此惊人的要求,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应。
“殿下……这……”洛璃斟酌着词语,“殿下厚爱,臣感激涕零!只是……宗谱之事,关乎礼法族规,且需正君首肯……”
“本宫明白。”萧云铗打断他,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不容反驳的力度,“正因关乎礼法,才更需郑重。洛家世代清流,最重规矩。洛公子既为未来皇女正君,其身份便当匹配天家体统。此举,于洛家门楣是锦上添花,于公子前程是正名立本,于你我两家颜面,更是有益无害。想来,洛夫人深明大义,必能体谅其中关窍。”她句句在理,让洛家难以拒绝。
洛璃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震惊与狂喜,再次深深躬身:“殿下思虑周全,臣……臣遵命!必当与内子及族老妥善商议,尽快办理此事,绝不负殿下厚望!”
萧云铗微微颔首,目光这才第一次真正地投向洛清尘。
只见他整个人仿佛呆住了一般,猛地抬起了头,那双总是低垂的、清澈的眸子此刻睁得极大,里面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茫然,以及一种剧烈冲击下难以掩饰的动容。
他看着她,嘴唇微微翕动,似乎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那温顺的面具终于碎裂,露出了底下真实的情感波澜。
萧云铗心中了然,对他露出一抹极的微笑,随即移开目光,对洛璃道:“如此,便有劳洛大人了。”
她又稍坐片刻,便以“体弱需歇”为由起身告辞。洛璃亲自送至二门,态度比之前更为恭敬,几乎带上了几分感激。
走在回廊上,洛清尘奉命相送。他依旧沉默地跟在萧云铗身后半步之遥,但气息却与来时截然不同,带着一种混乱与悸动。
送至二门处,萧云铗停下脚步,转身看他。他立刻垂首,耳根却泛着明显的红晕。
“洛公子,”她唤了他的名字,语气平和,“日后同在宫中,望彼此……安稳度日,各得其所。”这话既是提醒,也是承诺——她给了他嫡子身份,他回报以安稳本分。
洛清尘深深一揖,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清晰坚定:“清尘……谢殿下恩典!定当谨记殿下教诲,恪守本分,绝不负殿下今日之情!”
萧云铗不再多言,在阿箩的陪伴下登轿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