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许时分9

傍晚的霞光漫进急诊楼时，许沁刚结束一台紧急缝合手术。摘下口罩的瞬间，下颌线绷得发紧的肌肉才缓缓松弛，消毒水的味道里混着淡淡的血腥味，让她胃里泛起一阵轻澜。

　　“许医生，值班室有您的东西。”小护士抱着病历夹经过，笑着朝走廊尽头偏了偏头，“孟先生刚送来的，说是给您加餐。”

　　许沁的脚步顿了顿。玻璃窗映出她眼底一闪而过的复杂，白大褂口袋里的手机硌着掌心——孟宴臣没发消息说过来，是怕打扰她工作。

　　值班室的门虚掩着，推门时先闻到一阵香气。保温桶放在桌上，旁边还摆着个精致的纸袋，里面露出半盒樱桃，颗颗饱满得像红宝石。孟宴臣的字迹印在保温桶的便签上：“做了糖醋排骨温在里面，樱桃洗过了。”

　　她拉开保温桶的瞬间，眼眶忽然有点热。排骨炖得酥烂，酱汁裹着脆骨，是她从小爱吃的样子。白日在医院门口的难堪还像潮水般没退去，可此刻闻到这熟悉的味道，心湖却莫名静了下来。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孟宴臣的消息：“忙完了吗？我在楼下。”

　　许沁咬了口樱桃，酸甜的汁水漫过舌尖，回复的手指却顿了顿。她想起宋焰那句“钓上金龟婿”，想起他眼里不加掩饰的嘲讽，忽然觉得手里的樱桃有点沉。

　　孟宴臣坐在车里，看着急诊楼的灯一盏盏亮起来。暮色像浸了墨的棉絮，慢慢裹住整座城市，只有医院的窗口还透着冷白的光，像永不熄灭的星辰。

　　手机屏幕亮起时，孟宴臣看了眼来电显示，眉心瞬间拧紧。车窗外的暮色已经浓得化不开，他接起电话，声音比夜色更冷：“喂。”

　　“孟宴臣，你现在在哪儿？”孟母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没有了往日的温和从容，带着显而易见的锐利，像淬了冰的针，“我问你，你是不是还对沁沁有那样的心思？”

　　孟宴臣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妈，您想说什么。”

　　“我想说什么？”孟母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的怒火，“孟宴臣你是不是疯了？她是你妹妹！户口本上写得清清楚楚的妹妹！”

　　“她不是。”孟宴臣打断她，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从法律上来说，她只是孟家的养女，我们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法律？”孟母冷笑一声，气得声音发颤，“在你眼里就只有法律？那伦理呢？名声呢？你让别人怎么看我们孟家？怎么看沁沁？我把沁沁当亲生女儿疼了十几年，你现在要让她背上‘勾引哥哥’的骂名吗？”

　　“我不会让她受委屈。”

　　“不让她受委屈？”孟母的声音里忽然掺了哭腔，“你跟她保持距离，才是真的为她好！宴臣，妈求你了，别再糊涂了。下周你王伯伯家的女儿回国，我已经帮你约好了见面，你……”

　　“我不会去。”孟宴臣直接拒绝，“我的事，不用您安排。”

　　“你！”孟母被噎得说不出话，半晌才喘着气说，“我告诉你孟宴臣，只要我还是你妈，就绝不可能同意你跟许沁在一起！她是你妹妹，这辈子都是！你要是敢越过雷池一步，就别认我这个妈！”

　　听筒里传来重物落地的脆响，像是杯子被摔在了地上。孟宴臣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寒意：“妈，有些事不是您能拦得住的。”

　　“你敢！”孟母的声音里带着绝望的尖锐，“我把她养这么大，不是让她来毁了你的！你要是非要跟她纠缠，我就……我就再把她送得远远的，让你这辈子都见不到！”

　　孟宴臣的瞳孔骤然收缩，周身的气压低得吓人：“您敢动她试试。”

　　“你以为我不敢？”孟母的声音里带着破釜沉舟，“孟宴臣，你给我记住，许沁是孟家的女儿，永远只能是你妹妹。这是底线，谁也不能碰！”

　　电话被猛地挂断，听筒里只剩下忙音。孟宴臣盯着手机屏幕，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指腹甚至掐进了掌心。车厢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连空调的微风都带着刺骨的寒意。

　　他知道母亲的固执。当年收养许沁时，母亲抱着那个浑身是伤的小女孩哭了整整一夜，说“以后就是我的女儿了”。这些年，她对许沁的疼爱半点不假，可也正因为这份“母女情”，让她绝不能接受许沁以另一种身份出现在自己儿子身边——那像是对她十几年养育之恩的背叛，是伦理上的禁忌。

　　车灯忽然晃了一下。孟宴臣抬眼，看见许沁穿着白大褂走出来，肩上挎着包，步伐比平时慢了些。晚风掀起她的衣角，露出里面浅蓝色的衬衫，是他上周陪她买的。

　　所有的戾气在看见她的瞬间褪去，只剩下心疼。他推开车门迎上去，刚想接过她的包，却见她往后缩了缩手。

　　“不用了，不沉。”许沁的声音有点低，避开了他的目光，“我今晚值夜班，不用等我。”

　　孟宴臣的手停在半空，眸色沉了沉。他没追问，只是把手中的东西递过去：“当夜宵吧，别饿着。”

　　“嗯。”许沁接过，指尖碰到他的时，像触电似的缩了回去。

　　转身要走时，孟宴臣忽然开口：“妈给我打电话了。”

　　许沁的脚步猛地顿住，背对着他的肩膀轻轻颤了颤。“妈说……什么了？”

　　孟宴臣看着她紧绷的背影，声音放柔了些：“没什么。”他没说母亲的威胁，没说那些尖锐的指责，只是道，“妈说，有空一起回去吃饭，还有宋焰的事我处理好了，别担心。”

　　她转过身，眼眶红得像浸了水的樱桃：“是不是因为我，你才跟家里闹成这样？”

　　从高中时母亲就隐隐提防着他们，总说“兄妹要有兄妹的样子”，她那时不懂，现在却忽然明白了。原来孟宴臣为了她，早已跟家里有了这么多嫌隙。

　　孟宴臣上前一步，抬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碎发，指尖的温度烫得她心尖发颤：“跟你没关系。”他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是我自己的选择。”

　　许沁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下来，砸在保温桶的盖子上，发出轻响。她知道这选择意味着什么——是与整个家族的对抗，是被戳脊梁骨的压力，是孟宴臣要独自扛下的千夫所指。

　　“上去吧，风大。”他替她擦了擦眼泪，动作温柔得像在呵护易碎的珍宝。

　　她望着他深邃的眼眸，那里映着她的影子，映着从未动摇过的坚定。

　　“沁沁，3床家属找你。”值班室门口，护士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许沁放下筷子，理了理白大褂的领口。镜子里的人眼眶还有点红，可眼神已经恢复了平静。她想起孟宴臣说“是我自己的选择”，想起他眼里的坚定，忽然觉得那些被宋焰搅起的阴霾，那些被孟母提起的禁忌，好像没那么可怕了。

　　走出值班室时，晚风从走廊的窗户灌进来，带着夏末的凉意。许沁抬头望向窗外，医院的路灯亮得像星星，远处的车流汇成灯河，温柔地裹着这座城市。

　　她知道，孟宴臣的车一定还停在楼下。像过去的无数个夜晚一样，沉默地守着，扛着所有的压力，只为让她能安心站在这里。

　　而那个叫宋焰的名字，那些关于“养女”的身份枷锁，她想，该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