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的值班室格外安静,只有走廊里偶尔传来护士查房的脚步声。许沁趴在桌上浅眠,胳膊下压着没看完的病历,鼻尖还萦绕着糖醋排骨的余温。
手机震动时,她几乎是弹坐起来。屏幕上“孟宴臣”三个字在黑暗里亮着,像颗定心丸。
“醒了?”他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看了排班表,快下班了吧。”
“嗯,快了。”许沁揉了揉酸涩的眼,窗外的天已经泛出鱼肚白,“你怎么还没睡?”
“等你消息。”他说得坦然,像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我在医院东门等你,别跟护士挤班车了。”
许沁捏着手机的手指紧了紧。
凌晨三点的风最凉,他大概又是一整夜没合眼。
换好衣服走出急诊楼,寒气立刻裹了上来。许沁把围巾往脖子里紧了紧,就看见路灯下那辆熟悉的车。孟宴臣倚在车门边,身上披着件黑色大衣,领口沾着点白霜,显然等了很久。
“上车。”他拉开车门,暖气扑面而来,车里放着她爱听的钢琴曲。
许沁刚坐下,就被他塞过来一个保温杯。“姜茶,驱寒。”他发动车子时,她才发现他眼下有淡淡的青黑,“没睡好?”
“有点事处理。”他避开了她的目光,方向盘打了个弯,“送你回去休息?”
“嗯。”许沁捧着温热的姜茶,看着窗外倒退的街景,忽然想起孟母的电话。那些尖锐的指责像冰锥,藏在温柔的表象下,随时可能刺过来。
“妈……”她犹豫着开口,“是不是很生气?”
孟宴臣的手在方向盘上顿了顿,随即恢复如常:“她就是一时想不通。”
“可……”许沁咬了咬唇,“妈说我是孟家的女儿,只能是你妹妹。”
车厢里的钢琴曲还在流淌,气氛却瞬间凝固。孟宴臣把车停在路边,转过头认真地看着她,路灯的光落在他眼里,亮得惊人:“沁沁,在我心里,你从来都不是妹妹。”
这句话像颗石子,投进许沁的心湖。她别过脸望着窗外,眼眶却热了。
“我知道很难。”他的声音放得很柔,“但给我点时间,也给你自己点时间,好不好?”
许沁没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姜茶的暖意从指尖漫到心里,驱散了凌晨的寒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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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开门的瞬间,玄关处的感应灯应声而亮,她猛地顿住——鞋柜上放着双熟悉的丝绒高跟鞋,鞋跟处的水钻在暗光里闪着冷光,是孟母最喜欢的那双。
客厅只开了盏落地灯,昏黄的光晕裹着沙发上的人影。孟母端坐在那里,旗袍的盘扣在暗处泛着微光,手里握着的茶杯早已凉透,杯壁凝着的水珠顺着桌沿往下滴,在茶几上洇出一小片湿痕。
“回来了。”她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像结了层薄冰,“宴臣送你回来的?”
许沁换鞋的手僵在半空,寒气从四方钻进衣领,顺着脊椎往下滑:“妈,这么晚了,您怎么在这儿?”
“我要是不来,”孟母放下茶杯,杯底与茶几碰撞发出脆响,“是不是要等你们俩把孟家的脸面都丢尽了才肯露面?”
落地灯的光落在她鬓角,几根白发看得格外清晰。许沁想起小时候,这双手总在睡前替她掖好被角,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带着护手霜的香气。
可此刻,这双手正紧紧攥着沙发扶手,指节泛白。
“我们没有……”
“没有?”孟母忽然笑了,笑声在空荡的客厅里荡开,带着说不出的冷,“沁沁,我把你从火场里抱出来的时候,你才这么点大。”她比划着一个小小的高度,声音陡然发颤,“我教你读书,教你做人,为你铺路!我不是想看到今天的场景的!”
“妈!”许沁的声音也提高了,“我们不是您想的那样!”
“那是哪样?”孟母站起身,落地灯的光在她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你告诉我,户口本上写着‘养女’两个字,你们要怎么在一起?是让宴臣为了你跟家里断绝关系,还是让你顶着‘孟家丑闻’过一辈子?”
她步步紧逼,身上的檀香混着寒气漫过来,像张密不透风的网:“沁沁,听话。下周我带你去见张教授的儿子,人很稳重,家世也清白……”
“妈!”许沁后退一步,后背抵在冰冷的门板上,她闭着眼一字一句道:“我爱的是孟宴臣。从来都是。”
这句话像根火柴,点燃了孟母压抑的怒火。她猛地扬手,却在离许沁脸颊寸许的地方停住,指尖剧烈地颤抖着。“你……你再说一遍?”
“我说,我爱的是孟宴臣。”许沁迎着她的目光,眼眶红得像要滴血,“不是妹妹对哥哥的那种,是女人对男人的那种。”
孟母的手无力地垂落,旗袍的下摆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她看着许沁,眼神里的失望像潮水般漫过来,渐渐淹没了最后一丝温度:“好,好得很。”
她转身去拿沙发上的包,金属链条划过皮革的声音格外刺耳。走到门口时,忽然停住脚步,背对着许沁说:“沁沁,你以为宴臣真的能为了你,跟孟家反目吗?他是孟家的继承人,肩上扛着多少东西,你懂吗?”
门被拉开时,外头的风灌进来,带着深夜的凉意。“等你想通了,随时给我打电话。”孟母的声音飘进来,冷得像冰,“但只要我活着一天,就绝不会让你们如愿。”
门“砰”地关上,震得墙上的相框轻轻摇晃。许沁沿着门板滑坐在地,冰凉的瓷砖透过薄薄的家居服渗进来,冻得她指尖发麻。
客厅里只剩下落地灯昏黄的光,照着她蜷缩的影子。窗外的月光从窗帘缝隙钻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细长的银辉,像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是孟宴臣的消息:“早点休息,明天我接你去上班。”
许沁看着屏幕上的字,眼泪忽然毫无预兆地掉下来,砸在膝盖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她的手指在键盘上僵住。
她明白,有些坎,不是说一起面对就能轻易跨过去的。
窗外的夜更深了,远处传来零星的车鸣,在寂静的城市里格外清晰。许沁抱着膝盖坐在地上,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才慢慢站起身,走到窗边拉开窗帘。
晨雾漫在楼下的香樟树上,沾着露水的叶子在微光里轻轻摇晃。
她拿出手机,给孟宴臣回了条消息:“等你过来,我想吃你做的早饭。”
无论前路多暗,至少此刻她想抓住孟宴臣那点仅存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