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漓顺势用指腹抹去福惠眼角残留的泪珠,小家伙立刻皱着鼻子打了个奶嗝。
瑞妃的绞花绢帕已经抵在鼻尖,景漓索性将蒙学书往石桌一拍:"儿臣正教八弟识字呢,您瞧这'天地玄黄'四字,八弟啃得多认真。"
福惠歪着脑袋咬住书脊,虎头鞋在青石板上划出两道白痕。
瑞妃的珊瑚护甲突然扣住景漓手腕,冰凉的鎏金纹路硌得他掌心发麻:"昨儿你阿玛还说……"
话音未落,御花园东侧忽传来细碎环佩声。
年世兰抱着藕荷色绸褥疾步而来,八宝璎珞在晨风里甩出金灿灿的弧线。她身后跟着的嬷嬷捧着掐丝珐琅食盒,打开盖子的瞬间,桂花糖蒸栗粉糕的甜香混着晨露气息扑了满脸。
"快给八阿哥换件干净褂子。"
年世兰将福惠从景漓膝头捞走,翡翠镯子碰在合欢花枝上,震落几片绯色花瓣。
小家伙立刻探出藕节胳膊去抓,却听"哐当"一声,瑞妃手里的青瓷茶盏在石桌上撞出清脆裂响。
景漓看着年世兰轻巧地避开满地碎瓷,旗头上的东珠穗子纹丝不乱。
她捏着福惠肉乎乎的手指逗弄:"昨日教你的'鹅鹅鹅'呢?背给六哥听听。"小娃娃立刻挥舞着染了糖渍的胖手,奶声奶气地喊:"饿饿饿!"
瑞妃突然用绢帕掩住嘴角:"听说贵妃娘娘今早去了乾清宫?"
她的银簪流苏扫过景漓肩头,带着沉水香的气息,"莫不是为了选秀的事?"
合欢树梢的蝉鸣骤然停滞。景漓感觉后背汗毛根根竖起,他盯着福惠嘴角沾着的栗粉,突然听见年世兰轻笑:"妹妹倒是消息灵通。不过这次选的是八旗秀女,终究是皇后的差事。"她突然将食盒往景漓怀里一推,"这盘金丝卷拿回去当夜宵,前儿御膳房新添的苏杭厨子。"
石凳上的福惠突然指着东南方"呀呀"直叫。
景漓顺着那截藕节胳膊望去,只见太和殿屋脊在朝阳下泛着金红,琉璃瓦上蹲着的嘲风脊兽仿佛在窥视人间。
瑞妃的银簪突然重重戳进他掌心:"你阿玛登基七年,子嗣却不过尔尔。"
年世兰突然转身捏住福惠下巴:"昨儿皇上还夸我们八阿哥虎头虎脑,像极了……"她话音戛然而止。
景漓注意到她旗头斜插的并蒂莲金簪,正是那年生辰皇上赏的。
"弘昼。"
瑞妃突然拽着景漓往西侧游廊走,云锦鞋底碾碎满地合欢花,"你可知东六宫新腾出三处宫室?"
她转身时金线牡丹在晨光里绽开,惊起石缝里打盹的麻雀,"今日尚宫局来报,各宫都添了二十匹杭绸。"
景漓怀里的食盒硌得胸口生疼。他忽然想起昨夜经过养心殿,看见窗棂上映着两道剪影——阿玛执着朱笔在批折子,皇后正将冰裂纹茶盏往御案上推。
那时他听见皇后说:"内务府说汉军旗适龄女子有四十六人。"
福惠突然从年世兰怀里挣出来,绣着五毒纹的肚兜露在外头。他跌跌撞撞地追着飘落的合欢花,口中咿咿呀呀地喊:"飞!飞!"
景漓正要去扶,却见小胖子脚下一滑,整个人栽进太湖石边的芍药丛。
年世兰的护甲猛地刺进掌心,瑞妃的珊瑚簪穗扫过景漓鼻尖。
两个嬷嬷手忙脚乱去捞福惠时,小家伙却突然攥着朵紫斑牡丹咯咯直笑,金线绣的虎头鞋上沾满花泥。